这一突如其来的角色调转令他手足失措，夏侯煦的脑子里仿若飞进无数蜂子，满脑子俱是的嗡声。
嗡声一吵，就更难理清思路，找不着问题所在，也想不通自己是何时露的破绽，居然能让人一把钉死。
这人是夏侯朝不奇怪。
可夏侯煊凭什么也风轻云淡？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夏侯煦不曾回头，没有注意后边有两位已经换了面孔。
未等到夏侯煊的回答，反而听闻他人声音。
“贪墨赈灾银、谋害叔父、暗害皇后，如今竟还要弑君篡位，这这这，百来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杨正道气急，指着夏侯煦的手抖得不像话，嘴皮子亦不如往常利索。
“如此大逆无道，实乃天地不容！”
“……”
四边同僚愤气填膺，纷纷放声附和。
他们先头是在靖王府喜宴上同饮喜酒，被宣召进宫时，还一头雾水。
谁能想到一时化喜作丧，宾客成了看官，这一幕幕瞧着，是心惊又胆战，胆战又肝颤。
吃的是喜宴，即便不穿个大红大紫，也多穿着偏喜庆的颜色。在场朝臣见识过刀光血影，再看自己身上的衣袍，只觉刺目极了。
夏侯煦闻言冷眼扫去，眸光犀利无比。
杨正道等人脖子一紧，霎时噤声，暗自往禁卫军身后再挪几步。
夏侯煦身上无伤，却又觉得有刀在自己身上开了极细的口子，血流不出来，偏叫人疼得心乱如麻。
连这都算好，引他的宾客，来瞧他的热闹。前头他为了圆满计划，特意派人将王府包围，而今却被他们轻易攻破。
夏侯煦仍处于自我怀疑之中，夏侯霁倒先一步发现关键。
事情发展至今，局势已然明朗。
再次见到夏侯朝这张死人脸实在惊愕，而对于计划失败这事，夏侯霁并无过多情绪。
“徐嬴不在……”直至意识到这点，他的心里才生出几分恐慌。
此语一落，夏侯煦立时将那厢缩手缩脚的人扫视一遍。夏侯霁所言不假，宾客到得差不多，却偏偏少了最应该出现的徐嬴。
“今日戏码精彩，可惜二皇嫂未能得见。”夏侯朝的声音自身后悠悠响起，似是惋惜，又似提醒。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之时，夏侯霁已经反应过来，“夏侯朝，你……”
顾及不得什么端稳仪态，他脚一抬便要冲向夏侯朝，半夏身手更快，一刀拦住他，身旁禁卫军又补一刀。
人一前一后，刀一左一右，夏侯霁夹在中间，动弹不能。
夏侯煦虽惊，却哼不出一个字来。
那个女人同徐嬴的联系，原以为只有他与二皇叔知晓，可夏侯朝这话里话外的，无不在说自己对此事了如指掌。
惊讶在转身后增大。
披着燕从灵那身华贵衣衫的人换了一张陌生的脸。
在惊讶之上加添怒火的，是乔装成绮霜的那位。
见他看过来，寇韫眨了下眼睛，歪着头浅笑。
合着这出戏，是他们夫妻二人存心写来愚弄他的。
登时，夏侯煦胸间怒气宛若禁卫军手中火把，烧得旺极，恨不得将她一把火烧死。
然这火未及烧出去，便被横来刀刃的冷息浇灭。
成败分明。即使有反抗的心思，却也没了反抗的力气。
夏侯煦还在心中琢磨，如何用他在云都之外的势力破解此局，不想，夏侯煊仅用两个字，便将他的谋划打断。
“川穹。”
又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小太监，不同的是，这回递上的战报是给他的。
“定云已平，马卫姜已诛。”
依旧简短，依旧能瞬间调动情绪。
夏侯煦手指刺麻，浑身发软，使不上劲，还喘不开气，整个人仿佛浸在冷水之中，口鼻耳朵通通堵得慌。
毫无疑问，他败了，而且败得很是彻底。
无心追问其他，任凭战报与竹筒一同坠地，夏侯煦延颈就缚，“既如此，成王败寇，随皇上发落吧。”
“不着急。”夏侯煊摆摆手，旋即领着身边几人，顺带招呼上这出大戏的所有角儿，包括李湘然三人，以及众位看官，行至阶沿栏边。
大殿之下，一排十人跪地，个个衣冠不整，有两位甚至只着寝衣，鞋也未穿，一看便是直接从被窝里头拽出来的，还半梦半醒。
禁卫军统领周晋在旁严身肃立，手中大刀裹着鞘衣。
瞧见宴席上刚刚敬过酒的几位，靠嘴皮子吃饭的杨正道率先惊呼，“这是……”
火光打在那些人脸上，李湘然勉强认出三两个，是她在云姜朝中收买的内应。
剩下的，看夏侯煦吞刀咽剑似的表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侯煊微微启口，早就准备好的措辞临近嘴边，又有些许迟疑。
捕捉到他的迟疑，夏侯朝适时迈出半步，靠近他身侧，“不用犹豫，做你想做的。”
落语声低而沉，却叫夏侯煊稍许偏摇的心立时安稳。
“来人。”
他放声发令。
“不必推出午门，将这些通敌叛国的反贼，就地斩杀！”
在众人颤动的神情下，周晋领命抬手，麾下部将一对一站在汗洽股栗的反贼背后，高举锋利长刀。
“杀！”
嗓音扬，指尖落，刀光闪烁，人头滚地。
几个胆小的官员即使捂着嘴，惊叫亦从指缝溢出。
李湘然三人目眐心骇。
夏侯煦接住夏侯霁传来的目光，似乎有些明白，他这乳臭未干的弟弟凭什么风轻云淡。
一直以来，止步不前的是他，夏侯煊在他未曾知晓的地方，其实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夏侯煦内心的独白夏侯煊自是听不见，言令一发，他便下意识要转头向自家皇叔看去，头还未来得及动，便听得短促的咳声。
这咳声一下将他点醒，他努力维持帝王的不形于色，却又在不经意间，翘起一点嘴角。
他很清楚，那咳声里藏的，不仅是提醒，更是肯定。
夏侯朝望着那与自家兄长重合的侧颜，也弯了唇，跟着肩头轻松不少。
因为适才有意留出来的半步，他能清晰瞅见另一侧沈决明的神色，也能收到他此刻瞧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沈决明再也忍受不住，积蓄的泪水夺眶而出。
虽然可能无人在意，但他在抹泪之前，还是朝身边的禁卫示意，让那火把离得远些，免得照见他这般难堪的模样，给他的小殿下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