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下风起,吹动殿内灯火。
杀令是给庆阳下的,那刀,却是正正对着夏侯煊。
排前侍卫起刀迎敌,三下五除二便抹掉一批禁卫的脖子。
夏侯煊嫌那刀光晃眼,侧身抬手,虚虚捂住楚浮筠的眼睛,“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歇息?”
“不是说了别来吗?这地方又是刀枪棍棒,又是血肉横飞的,十分不好看,惊着咱们孩儿可怎么办?”
“未来帝王,早点见识些大场面,不是坏事。”楚浮筠拉下他的手,浅声道。
夏侯煊莞尔而笑,抚上她隆起的腹部,眼底跃上几分骄傲,“还是你这小东西厉害,尚在肚里,也能稳如泰山。”
楚浮筠拍着他的手低笑,“他若不稳,该换你紧张了。”
“也是。”夏侯煊低头呸了一声,再昂首,掌心传来异样,他眸光乍亮,“诶,动了!”
被自家娃儿踹了一脚,夏侯煊笑得脸色都红润不少,还想趴在肚皮上听,意识到场合不对,方尽力克制下来。
“王爷,这人……哪有要死的样子?”池光瞧得眉头紧皱。
“蠢货,现在才看出来?”夏侯煦没看他,倒是对着举止亲昵的帝后撇去一个白眼。
“夏侯煦。”被拖到一旁的李湘然咽下口中的血,她原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与阎王会面,不想,这戏还有的唱。
夏侯煦的禁卫军一批接一批上前,又一片接一片倒下。
夏侯煊岿然不动,是咳嗽不再,呕血不再,甚而还有余兴跟自己的妻儿逗趣。
以往夏侯朝掌中的牵线木偶,如今竟然模样大变。
“看样子,你这弟弟,可比你能藏。”她费力扯出浅淡的嗤笑,“怪不得,能抢走你的位置。”
夏侯煦双目微眯,指骨捏得咔咔作响。
“这侍卫,不对。”身后滴血不沾,手里无刀无剑,从头至尾,只动过眼珠子的夏侯霁终于张口。
无论招数,还是配合,均天衣无缝。
夏侯煊手下的人似曾相识,只不过是,少了那白色面具。
池光跟着点头,“瞅着像是,聿王府亲卫?”
夏侯煦心头微震,目光在人群中掠寻,似受到什么东西指引,最后落于收刀静立夏侯煊旁侧,那名沉静观战的高个侍卫身上。
起初,他只是为这侍卫的武功惊讶片时,并未在他身上投入太多关注,可如今细细观察,竟觉这身形体态乃至周身气息,皆颇为熟悉。
察觉他的视线,那人侧首,与他对上眼,随即勾唇扬眉,望着他笑了起来。
夏侯煦心弦猛颤,而今便是将那高台上的龙座搬至他跟前,也入不了他的眼。
那位的脸,早已占据他的脑海。
“夏侯朝……”
夏侯霁向前一步,瞪着眼睛喊出他心中所想。
习武之人耳力佳,他惊出来的嗓门又大,夏侯朝这个理当安置在棺材里头的名字更是骇人。
禁卫军纷纷转身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表情或忧、或讶、或恐,无人能够镇定。
长刀刺透血肉复齐齐拔出,苍泫一行归回自家主子身侧。
夏侯煊轻拍楚浮筠的手,暂时收起温情,起身看向身边人,“皇叔,还是给认出来了吧。”
平日到哪都是焦点,眼下扮作侍卫,当了好一阵匿形人的夏侯朝轻声哼笑,不再掖藏,扬手一揭,一张人皮面具躺在掌心。
“你没死,还……”夏侯煦视线下垂,那一双残腿,分明完好,灵活如初。
夏侯朝但笑不语,对另一头叔侄二人那快要溢出火来的眸光视而不见。
“鬼,鬼呀——”
“是,是聿王殿下……”
“聿王还活着!”
禁卫军更是控制不住,这厢掉刀,那头踩脚,有人扭身要跑,窜出两步,便叫夏侯煦一把袖中小刀洞穿胸膛。
其他人不敢再动,留在原地往前不是,往后亦不是。
李湘然三人被禁卫架着,震惊之余,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是管也管不住,牵到伤口拧着眉也要笑。
夏侯朝没死,夏侯煊没病,当真是好极了,总归大家都别想好。
她们倒没好意思笑出声,生怕抢先死在夏侯煦刀下,这戏便没法继续看。
夏侯煊拿胳膊肘轻捅夏侯朝腰侧,“皇叔,你瞧瞧,倘若早点揭面,这仗怕是都用不着打。”
夏侯朝瞥他一眼,又望向对面两叔侄,笑道,“不打起来,如何惩奸除佞?”
夏侯煦听不见他的话语,亢声道,“管他是人是鬼,来了,就一个也别想走。”
众人虽有犹豫,但情势所迫,又不得不上。
夏侯朝给夏侯煊递去眼神。
适才装得过于真切,喉咙有些哑,夏侯煊清清嗓子,才道,“自然是不会走的,毕竟,孤给皇兄的新婚贺礼,还没送出去呢。”
嗓子哑便用拍手来替,殿外人闻声脚步起,夏侯煦一干人循声向外瞧。
殿外火光冲天,将黑夜照成白昼。
同是禁卫军,一排高举火把,一排立身引弓,一排半跪持弩,围了崇阳殿整整三圈。
只一眼,夏侯煦就知晓,这些并不是他的人。
不待多言,禁卫军空出一道,两两一队,押上来好几个人。
半夏盔甲穿戴齐整,难得威风一次,昂首放声,“两位殿下,在里头可能看清?”
夏侯煦扭头望去,那二位身前已然竖起两排长盾。
夏侯朝与夏侯煊背着手,于刻意留出来的两道缝隙处平静观望。
反正里外都是做筛子的命,不如去瞧上个完整热闹。
李湘然比夏侯煦急得多,见他跨步出去,小声与扣着她的士兵商谈,那几位同样好奇,便扯着三人悄悄挪动位置,寻得一处能看清热闹的地方。
胡晏手下的绮霜。
楚浮筠近旁的寻雨。
年轻太后燕从灵。
殿前内侍广白。
太医陈群。
没一个是眼生的,但这些小喽啰显然激不起夏侯煦内心波澜。
见他脸色不变,半夏又道,“带上来。”
两人刚跪定,他便一脚踹向其中一位。
本来腿脚就不好,现在浑身是伤,又挨上力道不小的一下,崔鄂趴在地上忍不住哀嚎。
另一个腿脚也不好,不过是在刑部大牢里受刑伤的,便是那位,赈灾银案的表面祸首,韩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