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木呆呆的站在弟子中,怀中捧满了热情弟子的馈赠,对于没见过好东西的玉奴来说,这不亚于一场泼天的富贵。
蹚着苦难过来的人,对来之不易的温暖都会无所适从,铮铮如此,青奴如此,现在,玉奴也是如此了。
他脸颊涨红,垂着头磕磕巴巴道谢,双臂僵硬着,牢牢抱着怀中满满登登的物件儿,生怕遗漏了一件。
褚如刃眼含不耐,看着那些弟子将玉奴破破烂烂的单薄衣衫换成厚实暖和的棉袍,连蓬如枯草的发都细细梳理一遭,不过片刻,方才还如同乞儿的青奴变得焕然一新,红着脸的模样,像是腼腆的平常小孩。
像是见不得这般美好的景象,褚如刃突然开口:“道友盛情,着实折煞我二人,我们不过无名修士,不值当道友如此馈赠,再者,我师兄弟二人也护不住这些东西。”
霍思达面上挂着温润笑意,温声道:“无事,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我等有余力帮扶,才不负道心。”
褚如刃哽了哽,他最厌恶的便是任天宗弟子的这般烂好心,衬得旁人面目凶恶,他们越是慷慨,便越是衬得他吝啬。
霍思达发觉褚如刃乱了一瞬的呼吸,心头微动,垂下眼皮敛去眸中暗光。
待玉奴裹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都钻不进去时,弟子们终于心满意足,捏捏玉奴带着羞红的脸颊,笑嘻嘻道:“这下不冷了吧?修行虽重要,但也要顾着身体。”
玉奴轻轻点头,突觉身上一寒,目光望过去,褚如刃眼中阴恻恻的,面上还是挂着那副窝囊的笑。
心中一跳,玉奴从偶得的温暖中骤然回神,落在褚如刃冰冷目光下,落在现实中的无边炼狱中。
霍思达敏锐察觉玉奴骤然的惊恐,微微往褚如刃那边侧头,温声问道:“不知道友去往何方?此处妖兽众多,我们无甚大事,护送你们走一段也是好的。”
褚如刃眉心一跳,慌忙摆手推拒:“当不得诸位道友相送,我与师弟已准备回宗,便不劳烦诸位了。”
霍思达神色未变,语气中充满关心:“方才情急,下手中了些,道友恐怕还未恢复,终归是我之过,还请道友予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这话说的漂亮,褚如刃面上的笑僵了几分,藏在袖口下的手悄然攥紧,飞快思索着回绝之语,而被褚如刃威慑的玉奴眼中含着惊惶,如同踏着刀尖儿似的走来,立在褚如刃身后。
霍思达蹙了眉,看着行事古怪的褚如刃,被人三番五次回绝,终是压不住骨子里的傲气,强硬道:“那便这般说定了,道友莫要推辞。”
褚如刃还未开口,霍思达便将站在褚如刃身后如同鹌鹑一般的玉奴拉过来站在自己旁边,隔绝了褚如刃追过来的目光。
弟子们关爱完弱小可怜的玉奴,对那奇大无比的野兔来了兴趣,纷纷掏出各式野果投喂,玉奴看着被众人围着兔子,眼中划过一抹艳羡。
褚如刃心乱如麻,虚灵命他下山,除了带玉奴历练外,最重要的事同无渊君碰头,虽然之前东川郡的事被压下去了,但任天宗已经起了防备,清洗了一大批钉子,宗门对理国的掌控已经丢失大半,严重阻碍了他们的计划。
偏偏此时,碰到了不知为何下山的任天宗弟子,真是不走运。
无渊君那处是去不得了,褚如刃思索着去处,想起了睿王。
洛水郡距此地不远,且睿王供养了不少修士,任天宗也未派遣弟子驻守,实在是一处绝佳去处。
“毛茸茸的,真暖和,它有名字吗?”
一个女弟子满面笑容的转过头,问着褚如刃。
褚如刃一惊,慌忙戴上谄媚假面,弯着脊背道:“毚毚。”
“婵婵?是月亮的意思吗?”
“对…”
褚如刃笑容僵硬。
那只死兔子哪来的名字?即使兔子同他性命相连,但每每看到兔子,他都想起出窍身被毁的那副屈辱画面,向来对他视而不见,倒是玉奴对它亲近的很,同畜生交好的小畜生。
此时骤然被人问起,他下意识说出毚这个带着讽刺意味的字,没想到那女弟子竟会这般理解。
毚,狡兔,又带着狡猾之意,褚如刃是在讽刺兔子趁自己脱力之际,食他骨血开智的行径。
婵婵三瓣嘴咀嚼着喂到嘴边的野果,果汁溢出,糊在嘴边,被双眼放光的女弟子用帕子擦的干干净净。
“天气越来越冷了,怕是这位小道友撑不住,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滕云越出了宗,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同沈止罹分别的小城镇。
小城镇被不知奉谁命而来的军队扫荡,长年累月被魔气侵蚀的屋舍哪里经得住那般的翻找,即便沈止罹及时阻止,依旧有不少屋舍倒塌。
直到滕云越回到此地时,那些倒塌的房屋依旧还是原样。
滕云越眯眯眼,看见一个眼熟的老叟,佝偻着身形,坐在倒塌的房梁上,望着地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路上,滕云越依旧坚持掐诀寻觅沈止罹气息,奈何此次都杳无音讯,他跳下天衢时,面上比在浮鸾峰养伤时还要憔悴。
“老伯,你可知那日同百夫长对峙的少年,去了何方?”
那老叟掀掀松弛的眼皮,看向滕云越,被魔气侵蚀的脊背直不起来,仿佛身上压着重物似的,蜷缩着向后靠了靠。
“不知。”
滕云越眸光黯淡下来,即便是知晓沈止罹去向成谜,但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时,还是万分失望。
“多谢。”
滕云越声音艰涩,恍惚着直起身,带伤奔波多日,一刻不停地掐诀,脑中时刻紧绷的弦,让他头脑有些恍惚。
颓丧情绪只片刻便消散,滕云越打起精神,看着魔气肆虐的小城镇,又看着老叟严重弯折的脊椎,寻人的心思停了停,从储物戒中取出数种药草,包在麻布袋里递给老叟,道:“这药草可稍稍缓解身上骨痛,此处魔气肆虐,想来是防护阵法失效,我这便去加固一遭。”
老叟仅在他发问时抬眼看了一眼,过后又垂下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样,听见这话也无甚反应,只闷声道:“不必了,阵法加固了也无用。”
滕云越脚步一顿,疑道:“为何?”
“不为何,你加固了,我们也会破坏的。”
“你?!”
老叟又抬起头,被耷拉眼皮遮住的瞳孔扫了一圈四周,带着怀念神色的眼睛被眼皮遮挡。
或许是他们的报应,想当年,他们这里是多么繁华啊,大批的木材从此处过,被行商带去远方,即便是年节,街上都是络绎不绝的人。
如今…
本以为可以夺过卖木的生意,自此独大一方,没想到却是摧毁了为自己挡住险恶的城墙,从此以后,所有的险恶,都向他们袭来。
这是应得的报应,是他们该得的苦难。
老叟长长出了口气,又垂下头,靠在断壁残垣上,仿佛守墓人一般,守着鲜为人知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