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贤安家门口青石板缝隙里,顽强的小草迎春而生,已经长有三四寸高了。院门虚掩,老赵单手推开,朝里面喊了一句:
“阿海,在家吗?”
没有人回答,老赵心里有些不踏实,带着刘老板往里走,过了中堂,又喊了一句:
“阿海,大少爷,有人在家吗?”
“在呀。”
东厢房那边,阿海冒出头,走了过来。
老赵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现在文贤安家就文贤安和阿海两个人,之前的兰珍不知道什么原因辞工回去了。文贤安天天抽鸦片,他还害怕叫没人应,人死臭在院子里了。看到了阿海,他知道文贤安也还活着。
“这位是省城要茶油的刘老板,往年来过,你带他去见大少爷吧。”
“这个……这个……”
阿海面露难色,不敢把人带进去。
人都来到这里了,难道文贤安还想躲?刘老板一脸都不高兴,板着脸问:
“这个这个什么?你家大少爷在不在里面?”
阿海还是那样,支支吾吾:
“在是在的,只是……只是不太方便。”
“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就要见。”
千里迢迢来到龙湾镇,还要吃闭门羹,刘老板怎么受得了。他拨开了阿海,自己闯进了东厢房里。
才到门口,还没跨进门槛,刘老板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客厅里文贤安佝偻的身躯侧躺在那张躺椅上,鞋子一只挂在脚上,另一只掉在地上,鞋后跟被踩得扁扁的,磨得光亮。看得出文贤安这样不扣鞋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此刻文贤安托着一杆烟枪,对着桌子上的烟灯一下一下的吸着。灰白色的烟雾从嘴里喷出,慢慢消失,整个客厅里弥漫着植物青涩的味道。
刘老板回过头来看阿海,手指着文贤安,抖了好几下,这才说得出话来:
“你们……你们大少爷是在抽……抽大烟?”
已经被刘老板看到了,阿海也无法再帮隐瞒,点了点头过来。
“进来坐吧,他一会就会清醒过来的。”
刘老板不仅手发抖,身体也发抖。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但想着大老远来了,再怎么样也要问个清楚。
要说文贤安不清醒嘛,那也不尽然。他抽鸦片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就看到刘老板进来了。只是那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无暇顾及那么多而已。
烟嘴里的鸦片膏全部溶完,他闭起了眼睛慢慢享受,手渐渐的松了,烟枪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他也没把眼睛睁开。
过了好一会,脑袋里那些花花绿绿飞来飞去的东西散去,他才动了一下,平躺回来,抬起手擦去嘴角流出的口水,疲惫的问:
“刘老板,你来了,阿海,给刘老板上茶了没有啊?”
刚才进来时,阿海是要帮倒茶的,可刘老板哪里还有心情喝茶,挥手让阿海出去。这回他看向文贤安,文贤安那黑色的汗衣歪歪扭扭的扣了最下面的两个口,大半的胸脯露了出来。那胸脯就像生过崽后的老母猪,皱皱巴巴,只有一张皮贴在那一条条排骨上。
“文少爷,你这样子有多久了?”
“什么样子,你是说抽这烟膏?”
文贤安说话时,感到鼻子下面有些凉,他知道鼻水又不听话的流出来了,就又抬袖去擦了一下。
“是啊。”
刘老板之前来,只知道文贤安瘦,不知道抽鸦片。现在他知道,文贤安瘦是因为抽鸦片的了。
“三年,五年,好像有十年了吧,我也不知道多久了。”
看着房梁上的那些蜘蛛网,文贤安眼神有些空洞,还有些呆滞。
刘老板有些烦,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你抽多久不关我的事,你今年给我的油,怎么回事?吃不出往年的味道来,是不是掺了别的杂油进去啊?”
“阿海,给我拿条毯子出来。”
刚才吞云吐雾不觉得冷,现在舒服劲过了,文贤安就感觉身上毛毛的。他喊过了一嗓子之后,这才不紧不慢的对刘老板说:
“油还是原来的油,榨法也一样,杂油嘛,定是没添有进去的,倒是忘记添了另外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刘老板很着急,立刻就把话接上。他自己这些年的以来,不仅从文贤安的榨油坊买油回去卖,而且自己也是吃的这种油。听说是加了东西的,心里一惊。
“鸦片,不对,是割鸦片膏的洋烟菜,加了那些榨出的油,香味独特,吃了才寻味。”
文贤安一点都不隐瞒,他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去年榨的茶油没有加洋烟菜粉,这他也是知道的。既然已经把榨油坊交给石宽了,那石宽不加是石宽的事,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刘老板整个人都快晕了,他猛的砸了一下身边的茶几,怒指文贤安。
“你……你竟敢用这个东西来害我,怪不得那么多人上瘾,挤破头也要来要你的油,你真……你们真不是东西。”
文贤安倒是很淡定,把阿海拿出来的毯子往自己身上盖。
“刘老板,你不要生气嘛。你都说这东西是害人的,现在不往里加,这不是帮你,不害你了吗?”
刘老板气得直哆嗦,是不害他了,可他高价买回去的油,现在卖出去不到一半,而且之前买的人,还时不时回头找他麻烦。
“你卖假油,把钱退回来给我,你家那姑爷呢,把他叫来,退钱。”
文贤安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身体蜷了一下,侧过身来面对刘老板。
“刘老板,加了东西的才叫假油,干干净净的怎么能说是假油?既然是真油,又何来退钱一说?”
“不退是吧,不退我就去报官,把你抓起来。”
刘老板这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报官报什么呢?报往年那些加的洋烟菜榨的油吗?榨油的人有罪,他们卖油的就没有罪吗?再说了,怎么知道是加了洋烟菜榨出的油?
“抓吧,派一顶轿子来抓,我这身板没有轿子走不动。”
文贤安一脸的无所谓,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起来。
文贤安耍赖,刘老板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啊。只是他心有不甘,破口大骂着:
“你们文家太奸诈了,完全不讲信誉,猪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