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闻顾家有名园,今日方得一见!”
谢道韫跃过了高大的园墙,跳进了怀石园。
虽无精雕细琢,却自有一种天然的野趣。
园内植几株苍劲松柏,虬枝盘曲如龙蛇探路。
入得园来,但见青石铺就的曲径蜿蜒如带,两侧野蔌山肴般的竹丛与芦苇交错而生。
竹叶上的霜雪化作水珠,滴落青石,泠泠作响。
转过竹径,忽见一泓方塘,水面浮着数片残荷,时有锦鲤摆尾惊碎池中云影。
池畔筑有茅草覆顶的方亭,木柱斑驳如古铜,亭中设石桌石凳。
细看过去,桌面纹路似山水画卷。
亭后倚着怪石堆叠的假山。
石缝间,竟生出绿植,绿意攀援如瀑。
山脚种着几株老梅,虬枝斜出。
此时虽无花,却有暗香浮动。
枝桠间筑着旧巢,春时当有山雀啁啾。
还有片桃林,春日里当是芳菲满园。
此刻虽已过花期,倒也添几分生机。
林边有竹篱茅舍,舍前种着半亩菜畦,夏日菘菜、芥菜应是绿得喜人。
篱笆上攀着枯黄的藤蔓,若是夏日当有姹紫嫣红。
最妙处当属园东北的竹径通幽处,竹影婆娑间隐约可见粉墙黛瓦的楼阁,飞檐翘角如燕尾裁云。
阁前有株百年古樟,树冠如盖,树根处盘踞着几块太湖石,仿佛千年岁月凝结其上。
此园虽无\"移步换景\"之精妙,却以自然之趣见长。
山石、池沼、草木皆得天地灵气。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谁,谁在那边?”
正在欣赏风景的谢道韫,突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煞风景!”
她缓缓转身,面对着操着长绳和木棍的家丁。
“你是谁?为何到此?”
看她是名衣着简朴的妇人,家丁们也没急着动手。
“告诉你家主人,两千亩田送上门了!”
“呵呵,想蒙过去?”
家丁们一阵哄笑。
“还不快去?”
那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这些家丁们再熟悉不过了。
“兴许是哪家的夫人?”
“小人,这就去。”
带头的家丁跑去传信。
谢道韫转过身,继续欣赏风景。
“这麻料衣裳,穿在人身上,咋就这好看唉!”
“你们说,那头发咋这亮欸?”
“擦了油,还是桂花油!”
“天冷擦油,还不凝了?”
“呼,她不觉冷啊!”
家丁们朝手心呼气,又搓了搓手。
那件单薄的黑裙被风吹得摇曳生姿。
却不见她寻个避风处。
“你说有人送两千亩田上门?”
“是位女子,着黑麻衣裙。”
顾辟疆正在房内烹茶,听见家丁的报告。
黑衣、女子。
不是王家,就是谢家。
“她是在西苑还是湖畔?”
“湖畔!”
闻言,顾辟疆立刻起身更衣。
西苑是外院。
湖畔为中庭。
要说上次有人突然出现在内院。
那便是王右军的小儿子。
\"此石当置西廊!\"
当时正是流觞曲水宴,顾辟疆袒着半边胸膛,醉眼惺忪地倚在榻上。
银盘里荔枝壳堆成小山,他正夹着块鹿脯正要送入口中,忽听得竹杖叩地,抬眼见个陌生客已立在廊下。
\"此桥再高三分,水势方活。\"
满堂的玉杯停在半空。
醉意朦胧的园主踉跄起身,锦袍下摆沾着鹿脯碎屑。
“大胆狂生!”
“此为王右军之子,王献之。”
“此园清雅非常,然未有琴声相和?”
王献之旁若无人,指摘着院内的陈设。
“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之伧耳。”
话音未落,顾辟疆的鎏金腰带撞翻酒樽,铜炉里沉水香突然爆出灯花。
“起舆!”
王献之的足疾,让他只能乘青帷小舆出行。
“送客!”
“不必!”
满堂宾客屏息间,王献之一手抚着小舆上的锦垫,一手叩出《广陵散》的节奏。
出园门的青帷小舆碾过满地梨花,舆中斜倚的身影始终未曾回首。
这次又是哪位不速之客?
顾辟疆来不及细想,穿上锦袍,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