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主!”
坞堡守卫打开了院门。
陈康进了大屋。
“探子都回来了没?”
“就回来一个。”
“山越往哪边去?”
“这小子,出去个把月,一碰上山越就跑回来了,啥也没见着!”
“怎么处置?”
“押在监里,听候坞主发落。”
“放出来先,我要问话。”
“喏!”
跟守卫说完话,陈康往盖着虎皮的大座上一躺。
“欸!”
他实在不喜欢待在山沟里。
父亲陈达任丞相掾佐,太子洗马。
常年在建康就职。
长城县令这种小官,只能让儿子代劳。
如果是住在城里也还好。
偏偏要住在这山沟里。
因父亲陈达擅风水堪舆。
认为此地龙气汇聚,二百年必有王者兴!
从此颖川陈氏就迁到了吴兴郡长城县。
塞北长城,防御胡虏。
江南长城,抵挡山越。
也许是县名叫长城的缘故。
这里年年入冬开春,都要防备山越劫掠。
坞堡修得也高大。
门楼更是比县城高两尺。
仓里的存粮,够吃上数年。
可他就是不喜欢这里。
尤其是冬天。
这深山里的冬日最是难熬,风如刀割面皮,雪粒如砂石扑打眼帘,连呼吸都能带出冰碴。
想出门走走,稍不注意枯藤缠住脚踝,倒像是山鬼的指爪,要将人拖入那阴森的岩缝里去。
朔风卷起枯叶,在山径上发出簌簌的哀鸣。
枝桠间的积雪簌簌坠落,砸在肩头便似冰锥刺骨。
溪水早冻成青灰色的冰棱,倒映着枯枝败叶。
昨夜睡前听见狼嚎在山坳里回荡,那声音像把锈锯,将魂魄锯作两半。
今晨见着雪地上那些零星爪印,更觉脊背发凉。
弄点吃食,不是冻得硬如磐石的松脂,就是浸透了雪水的柴火。
好不容易点着火星,又被山风卷着飘散。
肚肠饿得打结,飘在锅里的是硬如铁石的山珍。
想喝口热汤,都要等上半日。
不光是苦寒和野兽。
还有那些四处劫掠的山越。
山越的衣甲、刀剑、箭簇,都浸透了乡民的血。
那些用兽筋缠就的箭囊里,总插着几支淬过毒的竹箭——去年秋收时,有人被这种箭射中脖颈,不到半炷香功夫,伤口就泛起青黑。
他们的草鞋踩过田埂时,总会留下带刺的藤蔓种子。
这些种子落在泥里,来年开春就会缠住耕牛的蹄子,去年老黄牛就是这样摔断了腿,牛贩子说这畜生至少值三石米,如今却只能宰了腌肉,还因皮肉溃烂卖不上价。
最可恨的是那面人皮鼓。
每当暮色四合,鼓点就像山魈的心跳,从林子里渗出来。
鼓声起时,妇人们要慌忙把孩童藏进地窖,男人们得整夜守在墙上。
上月十五,鼓声刚响三声,东边就被火把照得通明,那些山越崽子居然用浸了油的麻绳捆住门闩,若不是自己拼死砍断绳索,整个邬堡都要被火烤焦。
借着大火,山越烧火做饭,烟气里混着人肉的焦香。
他们吃人时还要敲着铜盆唱曲,那调子像野猫发情时的嚎叫,听得人后槽牙发酸。
更可怖的是他们留下的骨殖,摆成诡异的形状。
他们的身上总绑着人骨制成的饰品,就是过了一个月,还能闻见一股腥臭气,
最令人作呕的是身上的刺青。
每个山越脖子上都挂着刻着族徽的铜牌,那些纹路像蜈蚣在爬。
“此地山川秀丽,龙气汇聚,乃王者之地!”
一想起来父亲称赞,陈泰就气得不行。
王者?山大王罢了!
“邬主,小的来了!”
“欸!”
陈泰摸着虎皮,起了身。
颍川陈氏,自汉以来。
以儒学和德行名重天下。
先祖皆是品德高雅、名着四海的名士。
怎么到了自己这辈,就成了啸聚山林的山大王?
“不要自称小的,可称小民、小人,就是俺也行!”
“小的明白!”
“欸!”
陈泰向后一靠,闭上了眼。
“山越都往哪里去了?”
“小,小人,见他们往北去了!”
往北,那便事不关己。
“下去,以后可要尽心办事。”
“小人,还有消息,说与邬主听。”
陈泰一听有了兴趣,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