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为大使,远驻英格兰。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是,朝中竟然无人反对。
说白了,就是朝堂百官都不希望这个大使的名号落在自己身上。
他们骨子里面还是傲慢的。
西夷之国。
小国。
商人过去跟他们打交道,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整个驻英格兰使团,礼部安排下来的人,就几乎没有进士出身的人,只有一个在礼部供职举人。
即便天子破格提了陈平为选奉官,赐下了蟒袍金带,也没人反对。
这是行头。
陈平领了旨意后,先回了一趟老家祭祖,鞭炮放了整整一夜。
陈家的各个旁支都过来道喜。
陈阿海里子面子都挣到了。
而后陈平自福建登船,远赴英格兰,也就是在同年年尾,英格兰驻大明使臣,也到位了。
英使馆有两个办事处。
一个在北京。
一个在宁波。
北京这边是大使馆,宁波那边属于办事处……
英格兰也成了第一个与华夏文明深入打交道的西洋国家……
世宗皇帝,勤奋修道……
穆宗皇帝,勤奋采花……
不管干的是不是正事,勤奋他们都是有的。
而朱翊钧也遗传下来了勤奋的优良品德。
不过,却是在治理国政上面。
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掌控朝堂的手腕是远远不如张居正的,所以,这就不可避免,朱翊钧也要走到台前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
终于到了万历十五年。
这个特殊的年份。
历史上的这一年,文官们开始跟神宗皇帝对着干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文官群体是没有这个实力的,他们不找事,没成想,皇帝先给他们找了一件事。
万历十五年的正月初五,北京城尚沉浸在年节的余韵里,空气中还残留着爆竹的硝烟味和灶糖的甜香。
清晨,一道不同寻常的旨意自大内发出,迅速传遍六部九卿、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中枢衙门主要官员的家中——天子召集群臣,即刻于午门外听宣……
百官们心头都是一紧。
这还放着假呢天子便如此急切地召集午门听宣,必有大事!
是边关告急?
还是哪处遭了灾?
亦或是……要清算那个官?
各种猜测在赶往午门的路上悄然滋生。
午门广场,寒风料峭。
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鸦雀无声。
首辅申时行站在最前,眉头微蹙。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事先竟未与他这位首辅商议,这让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海瑞被朱翊钧派人将其接到了乾清宫中商量要事,不用跟着百官一起在外面受冻。
司礼监纸秉笔太监陈矩手捧明黄圣旨,在丹陛上站定。
他目光扫过阶下跪倒一片黑压压的群臣,展开圣旨,用特有的嗓音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古之圣王治世,莫不以孝悌为先,尊老恤老为本。礼记有云:‘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此乃大同之世也……”
”朕承祖宗基业,临御万方,夙夜兢惕,惟恐德泽未周,恩惠未溥。”
“今仰体天心,俯察民情,念及天下苍生,尤以高年耆老,一生辛劳,为国育才,为家操持,今已风烛残年,尤需体恤恩养。特颁恩旨,普天同庆……”
关键的来了!百官们竖起耳朵。
“着令:自即日起,凡我大明疆域之内,年逾七十之耆老,无论士农工商,不分城乡贵贱,每人均赐——”
“万寿宫特制‘福寿康宁’银币三枚……”
“上等肉食五斤!”
“松江细棉布一匹!”
嗡——!
阶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
七十岁!覆盖所有阶层!
银币、肉食、布匹!这手笔……前所未有!
万寿宫特制银币?
官员们也都领到过,不过各个都不舍得花,用那里的银币赏赐老人,这象征意义……太足了……
这银子可是要花上百万两吧,户部出吗?
陈矩的声音盖过骚动,继续宣读:“年逾六十五之老者,每人均赐——**万寿宫特制‘福寿康宁’银币一枚,肉食三斤,松江细棉布半匹……”
六十五岁以上也有!
范围更广了!
群臣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
这得多少人?这得多少钱粮布帛?
仿佛知道群臣的疑问,圣旨紧接着给出了答案:
“户部即从太仓库拨付内帑白银二百万两,另着工部、光禄寺、应天织造等衙门,统筹调拨肉食、布匹,务必足额、保质!不得有误!”
二百万两!直接从皇帝私库出!户部尚书张学颜松了一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忧虑的不行。
虽然钱是内帑出,但调度物资、分发的庞大工程,还得落在他们户部和相关衙门头上……
“此乃朕躬行孝道、恩泽万民之善举!着令各省、府、州、县主官,务必亲力亲为,督率僚属、里甲人等,即刻清点辖内符合条件之老民,造册详实……”
“限尔等:于万历十五年五月初五端午节前造册详实,于万历十五年八月初八中秋节前,务必将所有赏赐之物,足额无缺发放……”
“不得延误!不得克扣!不得以次充好!更不得虚报冒领!”
“此差,不循常例,不经考成,朕已谕令:锦衣卫、都察院十三道巡按御史,分赴各地,明察暗访……”
“若有地方官敢玩忽职守、敷衍塞责、欺上瞒下、克扣侵吞者,无论官职大小,一经查实,立拿问罪……”
“严惩不贷!”
“绝不姑息!”
“轻则革职流放,重则……论斩!”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地方官的心上!
不走考成法!
直接跳过所有程序,由皇帝亲信特务机构锦衣卫和言官系统都察院联合督办!
严惩不贷!论斩!这是对老百姓的恩旨,却也是悬在百官头顶的利剑!
“钦此——!”
陈矩宣旨完毕,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这涉及的人口普查、物资采购、运输、仓储、分发、监督……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是滔天大祸!
现在是正月!许多偏远州县,光公文往来就得一两个月……
然而,在一片愁云惨雾和心惊胆战中,竟无一人敢出言反对!
理由正如圣旨开头所言——这是“躬行孝道、恩泽万民”的“善举”!
是皇帝的“仁德”!
谁敢在“孝道”、“仁德”这样的大义名分上唱反调?
更何况,皇帝直接动用内帑巨款,绕开朝廷财政,堵住了户部哭穷的嘴……
短暂的死寂后,百官终于反应过来,无论心中如何翻江倒海,此刻唯有领旨谢恩:“臣等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在午门广场回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战栗。
整个大明帝国的官僚机器,在万历十五年开春的寒风中,被这道前所未有的“敬老恩旨”强行按下了最高效、也最恐惧的运转按钮。
一场涉及亿兆生民、覆盖帝国肌体每一个末梢的庞大“恩赏”与“考验”,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而此时,依然年轻的皇帝朱翊钧,正在乾清宫中剥着地瓜皮,拨的干干净净之后,递给了坐在自己面前的海瑞……
万历十五年的海瑞,已经如同风中飘絮一般。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依然风华正茂的天子,双手接过地瓜:“谢陛下……”
朱翊钧笑了笑。
这场波及到全国的恩赏,不仅仅是对老人的恩典,朱翊钧更是要看看,这架庞大的帝国机器,是否依然能够高效运转。
太祖朝的时候,就能做到。
那万历朝,也必须做到……
为此,他掏空了这几年内帑的存银……也算是变相的刺激一下此时已经有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