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悄悄西移,窗棂的影子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拉长。
朱翊钧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呷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 他片刻的视线。
就在这茶香与水汽升腾的问隙,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一老大常洛,这个时辰,该是刚下完日讲了吧?
他放下茶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父亲下意识的关切。
自己的儿子们多,他对于孩子们的教育也一直上心,其他的儿子倒也好说,但老大,老六这两个货色最不省心了。
老大朱常洛,跟老爹玩心眼,表面应承,句句有回应,唯唯诺诺,转身回去,照样不好好读书,我行我素。
年龄到了,朱翊钧原本选想让他也去西苑领养一匹马,可是一两个月不见有动静。
而老六朱常澍太聪明闹腾且话多,放在后世,就是要被老师判定多动症的,小六岁的年龄,朱翊钧也给他安排了课程,跟着前面的几个兄弟上课,可这家伙问题老多,一堂课程下来,全成了他跟老师聊天吹牛了。
严重影响他几个哥哥的学业,虽然闹腾,但朱翊钧去考的时候,人家还能说个头头是道,功课没一点问题,朱翊钧想发飙,都没办法发。
至于朱翊钧的三个中西合璧的儿子,也在万历十四年年上了玉碟,那个时候,还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主要是宫里面的。
想到了朱常洛,朱翊钧便来了兴致,想去询问一下,他什么时候去西苑领小马驹。
朱翊钧没有乘辇,只带了陈矩和几个随侍内监,信步走去。
绕过一片开得正盛的芍药圃,远远已能看到王喜姐居住的殿宇。
殿前庭院寂寂……
朱翊钧脚步放得更轻,他想看看,自己这好大儿,这么好的春光,天天窝在殿里面干什么呢。
刚踏上通往偏殿的回廊,一阵清朗、尚带几分稚气却刻意压得老成的诵读声,便透过虚掩的隔扇窗棂,清晰地传了出来:“…故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所恶为几千道 ”
稚嫩的童音努力模仿着经师大儒的腔调:“……夫唯不争,故无尤。圣人效法此道,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此乃大道至简,无为而成……”
朱翊钧脚步一顿,眉峰微挑。
他认得这声音,正是朱常洛的。
这孩子,刚下学不久,怎地又在此讲起道德经来了?
还讲得似模似样?
一丝好奇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赞许,让他悄然移步,无声地贴近了那扇雕花木窗,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内望去。
偏殿内光线略暗,布置得竟有几分道观清修之地的味道。
小小的朱常洛,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上却披着一件与他身形颇为相合的靛青色云纹道袍。
那袍子料子极好,光泽内蕴,针脚细密,袖口与领缘用银线绣着繁复的八卦云纹,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话说回来,也是生活好起来了,自己皇爷爷也没有穿过那么好的道袍啊,小小年龄朱常洛就拥有了。
朱翊钧心中了然,这定是自己母后的手笔。
朱常洛端坐在一张矮矮的蒲团上,腰背挺得笔直,努力摆出庄重超然的姿态。
他手中握着一柄白玉为柄、银丝为鬃的拂尘,此刻正随着他讲经的节奏,煞有介事地轻轻排动着。
在他面前,同样跪坐在蒲团上的,是两名身穿月白色窄袖道童服的小人儿。
朱翊钧的目光落在那两个“道童”身上时,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这两个道通分明是两名容颜殊丽的妙龄宫女乔装改扮。
左边一个,梳着双丫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段天鹅般纤细白皙的脖颈。
那张小脸不过巴掌大,肌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甜白釉,一双杏眼又大又圆,水汪汪的,此刻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鼻梁秀挺,一点朱唇轻抿着,天然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稚气。
右边那个,身量略高挑些,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她眉宇间那股天生的明艳。
柳叶眉斜飞入鬓,眼尾微微上挑,即便刻意低眉顺眼,那顾盼间流转的光彩也藏不佳。琼鼻樱唇,下颌的线条流畅优美,在月白道袍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清纯与妩媚。
她们穿着同样素净的月白道袍,宽大的袍服却奇异地末能完全遮掩佳少女初初发育的玲珑身段,反而在跪坐时勾勒出柔韧腰肢和胸前微微起伏的曲线。
朱常洛的声音还在继续,竟真能引经据典,看来是真的下功夫看道德经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朱常洛的声音抑扬顿挫,拂尘轻轻扫过膝头:“所谓阴阳相济,方能生生不息,就如这天地、日月、男女……”
他讲得头头是道,竟真有几分玄妙意味,朱翊钧在外头听着,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些——这小子,认真起来,还是挺帅的吗……
正想着,里头忽然话锋一转,那清越的少年音陡然染上几分痞气:“你们既听完了道,便该懂这阴阳调和之理。来,让我摸摸奶子,瞧瞧你们这‘阴’气足不足。”
朱翊钧的瞳孔“唰”地缩成了针尖,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看向陈矩。
陈矩也听到了要摸奶子,脸早已吓得像张白纸。
再往里面看,两个道童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纷纷上前,俯下身去,拂尘也被朱常洛扔到了一旁,上下其手……
看着这一幕。
朱翊钧脸色铁青。
男人好色无所吊慰。
可现在不到十三岁,也不算男人吧。
这怎么自己的大儿子,不仅遗传了自己皇爷爷的特色,身上还有自己父皇的影子呢。
返祖吗?
“这……这是何时开始的?”朱翊钧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上下滚动,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陈矩慌忙躬身:“奴婢不知啊!这身道袍是太后娘娘上月特命苏州织造赶制的,说是让殿下静心养性,可这……这底下的事……奴婢真不知道……”
朱翊钧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也不管朱常洛的尊严问题了,快步上前,抬脚便狠狠踹在门上……
这一脚,二十多年的功力。
“哐当”一声,木门应声而裂,朱常洛惊得猛地回头,看到了自己的老爹,一左一右两只手,竟然忘了松开。
那两个道通吓得“噗通”跪倒,脸色惨白如纸,而后才反应过来,赶忙穿衣服……
“好啊你个小崽子!”
朱翊钧大步流星冲过去,一眼瞥见案上放着柄戒尺,抓起来就直奔朱常洛。
“我看你是皮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