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万历十八年四月,倭国文禄元年四月。
倭寇先锋舰队计安宅船六艘、运兵船二十五艘,自对马岛出,妄图偷袭强占巨济岛。
巨济岛守备总兵官徐铁麟、朝鲜水师统制使元均、全罗道水军节度使李舜臣,率大明辽东炮船四艘、朝鲜忠武级板屋船六艘、龟船十艘及辅助战船三十艘,于巨济岛以南海域设伏……
接战后,朝军以炮船集火击其运兵船队,龟船缠斗其主力安宅船。
激战半日,倭寇旗舰“日向丸”遭链弹碎桅、重炮破舷,倭酋松下义弘以下数百人随舰沉没。
倭寇安宅船被击沉四艘,运兵船二十五艘,尽数焚毁或击沉。倭寇溺毙、阵亡、遭戮于海者,约三千五百余众。
仅余两艘伤痕累累之安宅船及三艘关船侥幸逃脱,所载残兵不足千五百人。
朝军战船损毁三艘,伤亡将士三百余人。
此役,倭寇先锋舰队几近覆灭,入朝战争首战即遭重挫……
这是后世朝鲜省省志记载。
而倭国对于这场遭遇战的记载,也印证了朝鲜省省志记载的真实性。
文禄元年四月,先锋副将松下义弘率安宅船六艘、关船运兵二十五艘,奉命夺取巨济岛,为大军开辟跳板,行至巨济岛以南海域,突遭优势之朝鲜水师伏击。“日向丸”力战沉没,松下义弘大人以下玉碎。安宅船沉没五艘,运兵船全部损失。仅安宅船两艘、关船三艘冒死突围,携残兵一千四百余人归。此役,损失精锐水陆士卒逾三千五百人,船只三十一艘……
………………
严原港,这个倭国远征朝鲜的前进基地,此刻宛如一个巨大而喧嚣的蚁巢,又似地狱之门洞开后拥挤的修罗场。
狭窄的海湾被密密麻麻的船只塞得水泄不通,从九鬼嘉隆引以为傲的巨型安宅船,此刻仅存十余艘完好、稍小的关船,到无数用于运输兵员、马匹、粮秣、攻城器械的小早船,桅杆如林,帆影蔽日。
各色绘着狰狞家纹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
岸上,临时搭建的营寨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
超过八万名从九州、四国、本州各地征召来的倭国士兵挤在简陋的帐篷里,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马粪、劣质米酒和咸腥海风混合的刺鼻气味。
十余万被强征来的民夫如同工蚁般穿梭不息,他们喊着号子将堆积如山的粮袋从大船上卸下,又装到小船上,驱赶着躁动的战马,修理着受损的船只,挖掘着沟渠和临时厕所。
整个对马岛仿佛都在呻吟,承受着远超其容量的重压……
一座稍显坚固的木制临时指挥所内,气氛却如冰窖般凝固。
九鬼嘉隆,这位以水军闻名的伊势大名,此次远征的水军总大将,面沉如水地听着逃回来的两名安宅船船船长带着哭腔的汇报。
他们跪在地上,浑身湿透,甲胄破损,脸上残留着浓烟熏燎和极度恐惧的痕迹。
他们描述首战的过程,九鬼嘉隆听的是满脸愤怒。
“八嘎雅鹿!!!” 九鬼嘉隆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
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胸膛剧烈起伏。“三千五百精锐!三十一艘战船!松下义弘……就这样……葬身鱼腹?!你们告诉我,朝鲜人哪里来的那些大炮?我们的探子都是瞎子吗?!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咆哮声在厅内回荡,无人敢应。
巨大的挫败感和对未知敌人的恐惧,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每个人的心。
九鬼嘉隆的骄傲,他赖以成名的水军,在首战中就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这对他个人威望和整个“跳岛”战略都是致命的打击。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船大将,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先锋惨败,旗舰沉没,主将玉碎……尔等,还有何面目苟活归来,玷污我九鬼水军之名?”
两名船大将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深深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绝望的觉悟:“属下……属下无能……罪该万死!愿……愿以死谢罪!恳请大人……照料我等家小……”
说罢,两人猛地拔出腰间的肋差短刀,在周围将领复杂而默然的目光注视下,狠狠刺向自己的腹部!
剧烈的疼痛让他们身体扭曲,鲜血迅速染红了地板,最终在痛苦的喘息中气绝身亡……
九鬼嘉隆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港口外那片阴沉的、吞噬了他先锋舰队的海域。
朝鲜,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了。
那个计划中唾手可得的跳板巨济岛,如今更像是一个布满尖刺的铁蒺藜。
他需要时间重整水军,需要重新评估对手,更需要……向远在名护屋的关白殿下,禀报这场灾难性的失败……
对马岛上空的喧嚣,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死寂。
与对马岛的喧嚣混乱不同,釜山外围,背靠山峦、面朝港湾的明军大营,也是宁国公李成梁行辕所在,则呈现出一种森严有序的平静,如同磨利的刀锋,引而不发。
大营占地极广,防御体系层层叠叠,固若金汤。
最外层是深挖的壕沟,引附近溪流入注,沟底插满削尖的木桩。壕沟之后,是高达丈余、用粗大原木紧密排列而成的坚固栅墙,木墙顶部削尖,并设有供火铳、弓箭射击的垛口。
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坚固的木质箭楼拔地而起,上面架有着警戒的哨兵,视野可覆盖营外数里之地。
营门厚重,包着铁皮,两侧更有高大的角楼拱卫。
栅墙之内,是规划整齐的营区。
道路纵横分明,营帐井然有序,以李成梁的中军大帐为核心,各级将领营帐、士兵营房、马厩、粮仓、武库、匠作坊、医馆等分列其间,功能齐全。
营区中央留有宽阔的校场,此刻虽无大军操练,但肃杀之气弥漫。
营内水源充足,并有专门的防火沟渠分隔。
整个大营,如同一只伏地的巨兽,沉稳而充满力量。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却无慌乱。
宁国公李成梁端坐于主位,虽年近七旬,鬓发染霜,但腰背挺直如松,一双虎目精光内敛,不怒自威。他身侧侍立着几位心腹将领和幕僚……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一份带有硝烟气息的染血战报:“禀大帅!巨济岛徐铁麟将军、元均将军急报!”
李成梁接过战报,展开细读。他那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表情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唯有阅至“倭寇先锋舰队几近覆灭”、“毙伤俘倭寇三千五百余众”、“松下义弘授首”等字句时,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他将战报递给身旁的幕僚传阅。
帐内响起轻微的吸气声和压抑的赞叹。
一位幕僚抚掌道:“大帅英明!徐将军神勇!此役大捷,重挫倭寇锋芒,大涨我军士气!倭奴‘跳岛’之谋,首战便折戟沉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