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丰后国海域。
海风如刀,刮过陈百户黝黑粗糙的脸庞。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咸腥味里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他所在的这条福船,连同另外四条快船,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破墨黑色的海面,借着月色,逼近前方那片沉睡的海岸线。
那里不是重兵布防的名护屋,只是倭国丰后国一个寻常的小港口……
陈百户可是经历过倭寇之患的人,对对倭人有着刻骨的仇恨。
倭国入侵宁波一事之后,他便自告奋勇编入这支专司“捣巢”、“焚粮”、“绝后”的奇兵队伍……
他们不参与正面战场的列阵对垒,干的就是这种夜半突袭、一击即走的阴狠勾当……
倭国的海上防御,几乎没有,他们数十支从东南来的船队,一直抵近倭国近海,都未曾遭遇过倭国的正式水师。
“百户,看到了,就前面那湾子,桅杆还不少。”
一个眼尖的哨探低声道。
陈百户眯着眼望去,借着微弱的天光,能看到港湾里歪歪扭扭停着二十几条船,大小都有。
岸上是一片低矮的村落,死寂无声,连狗叫都听不见——据先前抓的舌头说,壮丁大多被征发去了朝鲜或各大名的主城,留下的尽是妇孺老弱和一些看守的杂兵……
“妈的,倭寇的老窝。”
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啐了一口,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厚背砍刀,刀柄上的红绸在夜色中暗沉如血。
他们这队人,大多穿着便于行动的暗色棉甲,装备着腰刀、长矛、弓箭,还有十几杆燧发枪。
船底舱里,更是堆满了火油、硝磺等引火之物……
“都听好了!”陈百户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老规矩:上岸先放火,烧船烧仓廪,遇抵抗者,格杀勿论!动作要快,手脚要干净,半个时辰后,无论战果如何,必须撤回!谁敢贪功恋战,延误时机,军法从事!”
众人低低应了一声,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
他们大多和倭寇有血海深仇,此番跨海而来,心中并无多少“王师”的自觉,更多的是“报仇雪恨”的快意和执行军令的冷酷……
船悄无声息地靠上简陋的码头。
过程顺利得令人意外,直到踏上栈桥,才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倭人足轻提着灯笼呵斥着走来,话音未落,一支箭矢便精准地钉进了他的咽喉,嗬嗬几声便软倒在地。
“动手!”
命令一下,这群来自大明的复仇使者瞬间化身修罗。
火把被点燃,猛地投掷向最近的屋舍……
装有火油的罐子被砸碎在木质房屋上,火星一落,轰地便燃起冲天大火。
宁静的夜晚被彻底撕裂。
哭喊声、惊叫声骤然从村落里爆发出来。
衣衫不整的村民从屋里逃出,迎面撞上的却是冰冷的刀锋和呼啸的铅弹。火铳的轰鸣声、房屋倒塌的巨响、临死前的哀嚎,瞬间交织在一起。
陈百户带着一队人直扑看起来像是仓库的较大建筑。
几个穿着简陋具足的倭人武士咆哮着冲出来抵抗,刀法倒是凌厉,但在明军士兵默契的配合和长枪、弓箭的远近交攻下,很快就被刺穿。
战斗短暂而血腥,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
陈百户看到手下冲进民宅,里面随即传出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啼哭,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军令是“绝其后”,上官的暗示是“震慑倭胆”。
此刻,心中只有以血还血的冰冷快意。
港口化为人间地狱。
船只熊熊燃烧,映得海面一片血红。
村落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到处都是奔跑的身影和倒毙的尸体。
杀戮高效而残酷,持续了约莫半个时候后,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
“哔——!”尖锐的哨声响起。
明军士兵听到撤退的命令后,毫不犹豫地向码头撤退。
这次劫掠,说白了,抢到的东西都是归个人的。
他们身上大多溅满了血迹,有些人腰带上还挂着几颗龇牙咧嘴的首级……
陈百户最后扫了一眼这片火海,面无表情地转身登船。
船只迅速离岸,将身后的炼狱和无数冤魂的哭嚎抛在黑暗中。
这只是万历十八年冬,大明对倭国本土发动的一系列报复性登陆袭击中的一次。
自十月以来,到十二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从九州北部的筑前、丰前,到南部的肥后、日向,近七处沿海港口、二十余个村落,小镇遭遇类似袭击。
明军行动迅捷狠辣,焚毁船只、粮仓,屠杀守军和平民,累计造成倭国方面死伤超过三万五千多人……
更有甚者,一批明军上岸之后,深入内陆乡镇,烧杀抢掠,造成的恐慌尤甚……
倭国漫长的海岸线,在明军灵活凶狠的打击下,仿佛成了一条处处漏血的伤口……
而在这个时候,小早川也带着自己的战船返回港口。
出去半年,一回来,傻眼了。
他的领地被特殊照顾,死伤最为惨重……而自己的家主毛利元就也在数日前,前往了桃山城。
听说,关白阁下在那里,召见了各地的实权派大名,商议本土防御。
万历十八年年尾,桃山城华丽的殿宇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和恐慌。
丰臣秀吉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死死攥着手里那一叠来自九州各地的告急文书。
他那张原本因权势巅峰而时常带着得意笑容的脸,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显得异常狰狞。
“八嘎!八嘎呀路!” 他突然爆发,猛地将文书全部摔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尖利刺耳:“明人,安敢如此!安敢如此欺我!”
他咆哮着在大殿内来回疾走,像一头被困住的疯虎。
“登陆数十次,死伤三万余众!船只、粮仓焚毁无算!他们是怎么摸到我们家门口的?!我们的水军呢?!沿岸的守备呢?!都睡着了吗?!还是都死绝了!”
殿下,石田三成、增田长盛、长束正家等文治派重臣,以及德川家康、前田利家、宇喜多秀家,毛利元就等各地大佬都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实际上,即便到了现在,倭国内部还在认为,是因为朝鲜战争,大明才开始对倭国本土实行的突袭,灭根的军事行动,根本就不知毛利家的小九九。
“关白殿下息怒!” 石田三成硬着头皮出列,“明人狡诈,避实击虚,专挑我守备薄弱之处下手,行踪飘忽,实在难以防范。且朝鲜战事牵扯我主力……”
“朝鲜!” 丰臣秀吉粗暴地打断他,挥舞着手臂,“难道我堂堂日本,亿万苍生,就因为大军在朝鲜,就要任由明人如此屠戮蹂躏吗?这让我颜面何存!让天下人如何看我丰臣秀吉!”
他喘着粗气,眼神扫过下面噤若寒蝉的群臣,怒火更炽:“还有!那些奏报里说的,有些贼寇甚至能深入内地!这怎么可能?!难道各地的武士都成了瞎子聋子?还是说……有人暗中通敌……”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更加冰冷。
通敌的指控极为严重。
德川家康微微抬眼,沉稳地开口:“殿下,明人此番行动,显然蓄谋已久,且对我沿海地形、守备情况似有了解。其手段之残忍,意在震慑,动摇我国本,迫使我军从朝鲜回援。”
“至于深入内地…或许是小股精锐伪装,或利用了当地治安的空隙。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刻加强九州,乃至整个西国沿海的防御,增派兵力,严查可疑船只,并催促朝鲜前线,尽快取得决定性胜利,方能扭转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