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秀吉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德川家康这老家伙的话稍微让他冷静了一点,但屈辱感和怒火依然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绝没想到,自己发起的征服之战,竟然会引火烧身,让战火直接蔓延到了日本的本土……
这简直是对他“天下人”威望的致命打击。
“增兵!防御!” 他咬着牙,“立刻传令!命九州各藩,严守海岸,征调一切可用船只人员,组织沿岸巡逻!再有疏漏,提头来见!”
他几乎是在嘶吼。
“还有朝鲜!” 他猛地转向负责朝鲜军务的宇喜多秀家等人,“告诉九鬼嘉隆,加藤清正他们!不要再磨蹭了!我要的是汉城!是王京!是彻底征服朝鲜!不是在海上,跟朝鲜的水师在那里没完没了地耗着,让明人有机会跑到我们家门口来撒野!催促进兵!快!”
而跪坐在下的毛利元就一直低着头,也没有说话,对于明军的进犯,他多多少少是清楚一些的。
群臣唯唯诺诺,连忙领命。
殿内只剩下秀吉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一场旨在报复和威慑的残酷袭击,在隔海相望的两个国度,都埋下了更深的仇恨和更狂暴的杀戮种子。
战争的巨兽,已然挣脱束缚,开始反噬它的发起者。
而桃乐城中这场愤怒的朝议,并未能抓住问题的核心,只是下达了更加严苛的防御和进攻命令,将这场血腥的战争,推向更不可测的深渊……
毛利元就在数日后,返回自己的领地,荻城深处,一间远离主庭院的茶室被临时用作密谈之所。
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矮几,两个蒲团,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糊着和纸的墙壁上,如同摇曳的鬼魅。
炉火上架着的铁壶发出轻微的嘶鸣,但壶中的水早已滚沸多时,无人有心思去冲泡那碗早已备好的抹茶。
海风穿过庭院的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听起来竟有些像远方冤魂的哭泣。
毛利元就跪坐在蒲团上,身形似乎比在聚乐第时更加萎靡了几分。
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久久不语。
他对面,坐着他的叔父,也是毛利水军的重要统领之一——小井川隆景。
与毛利元就的沉郁形成鲜明对比,小井川隆景虽经长途跋涉,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亢奋与风尘之色。
“何必如此忧心忡忡!你我皆知,此番行动,虽冒奇险,然收获之巨,远超预期!”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些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兴奋,“共计截获大明运粮船六艘,南洋来的富商货船四艘!粮食尽数倾入海中,喂了鱼鳖,船上财物,金银、丝绸、瓷器、南洋香料……不可胜数!初步估算,其价值不下三十万贯!”
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虽折损了我两艘关船,几百名勇猛的武士,但与所得相比,微不足道!”
毛利元就缓缓抬起头,昏黄的灯光照着他忧虑的面容。
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收获确实……惊人。但是,您可知道,就在您扬威海上之际,明军的报复……是何等的酷烈?”
小井川隆景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但依旧不以为意:“听闻了一些。关白殿下在桃乐城大发雷霆了吧?九州沿海几个村子被烧了?”
“不是几个村子!是数十次登陆袭扰!从肥前到丰后,沿海港口、村镇尽成焦土!死伤者……超过三万人众!船只、仓库焚毁无数!甚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甚至有明军深入内地!我们毛利家的*萩城港也遭了殃,死伤六七百名町民,港区半毁!还有厚狭城险些被攻破,守备武士五百多人玉碎,周边镇民被屠戮殆尽……这,这都是因为我们率先挑起的劫掠啊!”
密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屋外呼啸的风声和铁壶持续的嘶鸣。
小井川隆景脸上的兴奋终于彻底褪去,换上了一丝烦躁和强硬。
他哼了一声:“你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战争哪有不死人的?我们杀了他们的人,他们现在施加于我们的,不过是报复!是战争应有的代价!”
“这场战争不是我们挑起来的,而是关白阁下挑起来的,那些冤魂找的不应该是我们。”
“更何况,这些损失,是倭国的损失,是沿海诸大名共同承担的损失!但我们劫掠来的三十万贯财富,是真真切切落入我毛利家库中的!有了这些钱粮,我们能招募更多足轻,打造更多战船,巩固我们的领地!乱世之中,什么是根本?是实力!是黄金和粮食!”
他看着毛利元就依然紧锁的眉头,语气放缓了些,却更加意味深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对马岛那边,战事胶着,僵持不下。你现在怕明国大军真的不顾一切,跨海而来,联合朝鲜,东西夹击……”
毛利元就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正是我最大的忧虑。一旦明国决心倾力来犯,以其国力之强盛……”
“糊涂!你莫要忘了元寇之役!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天下,麾下汉军、高丽军何其雄壮,战船千艘,投鞭断流,结果如何?”
“神风骤起,巨浪滔天,十万大军顷刻覆灭,葬身鱼腹!这是天照大神庇佑,八幡大菩萨显灵!”
“明人?他们比当年的蒙古人如何?他们躺在富庶的中原太久了,早已失了血性和悍勇!他们不敢,也绝无可能跨越这浩瀚的玄界滩,此次报复,不过是明国皇帝面子挂不住,派些亡命之徒前来骚扰泄愤罢了!真正的决战,还是在朝鲜!”
小井川隆景的话语充满了武断的自信,仿佛那传说中的“神风”随时会再次为倭国而刮起。
毛利元就看着叔父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庞,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知道,再多的话也无法改变隆景的想法,更无法抵消那三十万贯金银带来的巨大诱惑。
窗外,风声更紧了,仿佛预示着更加狂暴的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