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老爹,我的亲爹,神君大人。”
云山上的小楼传来稚嫩的呼唤,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后一个小孩出现在视野里,
“别晒太阳了,你都快成老头了。”
藤椅上的男人轻摇蒲扇,闭着的眼睛并未因女儿的话睁开,
“我本来就是老头,再说了,冬日暖阳可是世间一大美事,这叫复暄。绾绾呐,你年纪还小,不懂其中乐趣。”
云绾确实不懂一动不动地躺着有什么乐趣,懒洋洋的像趴在叶子上的小虫。
“你上次教的剑法我都学会了,你是不是该教我下一套了?”
她摇着藤椅,男人顺着她的力度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起来。
“不急,你的······”
“佛经都抄完了,我现在倒背如流甚至能直接出家当和尚。”
云绾抓住他的袖子试图将人拽下来,
“拜托,教我新的招式嘛,我想学。”
“绾绾,你知道你的身体并不适合握剑。”
“不知道,我觉得我剑练得很好。”
云绾嘴硬道。
其实她明白的,第一次练完剑她差点爬着回去,此后每次练习都收效甚微。喘不过气,身体也不自觉颤抖。她感受不到灵剑的共鸣,也无法理解暗藏在剑法中的道法。
即便如此她也在不久前达到了入门高阶,只差临门一步便算得上正经剑修。
云绾对剑说不上多深厚的情感,但她喜欢剑修,喜欢话本子里的快意江湖潇洒自如,喜欢惩奸除恶伸张正义。
她想要变强,想要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有自保之力,她不想因为弱小而被保护。
为此云绾做了许多。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的状态,听不见也感知不到外界,偶尔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没有具体情节只是各式各样的色块组合在一起。
但只要醒来她就会带上玄剑去练习基本功,就算无法达到人剑合一,能将一招一式刻进骨血里也是好的。
天赋在任何一道上都至关重要,剑道也是如此。
云绾明白越往上走努力的作用越小,但汪洋本就是由一点一滴的水珠聚集起来的。只要一直在变强,终有一天会到达她想要的终点。
她抬头看着藤椅上的人,她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从小到大都是爹爹在操心她的一切。
除了在练剑一事上不肯松口,其余的事情几乎都是纵着她去做。
云绾通过玉简知晓一些有关父母的事情。
她的母亲名唤莲隐,是花妖,本体是九叶天莲,据说每一瓣莲花都有起死回生之效,在生下她后便不知所踪。父亲云弥是神界的神仙,性情温厚在剑道上颇有威名。
因母亲喜静,二人便离开神界隐居于云山。育有一子一女,兄长云淅承袭了父亲的天赋,跟随仙尊凌鹤修行。至于女儿,就是她了。
外界对于云绾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印象,远不及她兄长的盛名。
有时云绾也会想是不是因为她天资不够给父亲蒙羞所以才······
“乖宝,你想太多了。”
云弥拍拍她的头,
“你爹娘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
云绾:······
“真的不教?”
“不教。”
云弥连眼睛都未睁开。
“不教就不教。”
云绾转身就走,关门声震落的片片桃花,也掩盖了落在身后的一声轻叹。
回到卧室里她才忍不住红了眼睛,扑到床上擦干眼泪,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玉简来。
嗡鸣两声后那边传来一道少年音。
“绾绾,怎么了?”
“阿兄,爹爹不肯教我新剑法。”
云绾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开始告状。
在某次练剑结束后她向父亲讨来了玉简,并在不久和云淅取得了联系。
准确来说是云淅先找上她。
在接通玉简的那一刻她想过许多种可能,灵魂藏在玉简里面的邪恶魔族,被禁锢的远古大能,生出自我意识的无心之物······
直到那道声音说:“我是你兄长,我叫云淅,你知道我吗?”
清清润润的,像细腻的春雨润湿枝头的梨花,洁白的花瓣渐渐透明显出藏在里面的坚韧经络。
云淅用爹娘的信息打消了云绾的怀疑,至此兄妹俩经常背着父亲偷偷联系。
“你想学哪种剑法?阿兄替你在神界找找,阿兄学完再来教绾绾好不好?”
“我还没想好。”
云绾抱着玉简在床上翻了个身,老老实实交待自己一片空白的计划。
“不着急,九卿兄说你很快就会到神界来,到时会有夫子教你们剑术。”
云绾还未回答便听见玉简那头传来被呛到的咳嗽声,随后是云淅关切的询问。
“师父,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不过九卿前辈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回答他的是个从未听过的声音,想来是那位凌鹤仙尊。
“我问他就答了。”
凌鹤:······
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懂九卿在想什么。
“阿兄,九卿前辈是谁啊?”
“是个很好的大人。”
“为什么你师父叫他前辈,你却叫他九卿兄呢?”
“我在神界还未拜师时暂居他家,起先也叫前辈,不过他说我这样将他叫老了,所以改口称其为九卿兄。”
听起来是个好脾气的前辈。
“绾绾等等,我这边出了点事。”
云淅忽地严肃起来,云绾也下意识捂住嘴。
“你们在做什么?”
她第一次听见兄长这样严厉的语气。
玉简那头声音模糊,似是一群小孩支支吾吾地回话。
云绾将耳朵贴近些,她想知道兄长跟着凌鹤仙尊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除了开头那句以外云淅没有再说过话,全然是一群小孩快被吓哭的慌张解释和凌鹤仙尊故弄玄虚地吓唬。
对峙最后以一个小孩弱弱的道谢结束,云淅的声音再次响起。
“修习剑道天赋虽重要但努力也必不可少,你的路还长。”
“多谢云淅神君和凌鹤前辈。”
“我不是······”
云淅的话和哒哒哒的脚步一同响起,显然是话没说完人就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云绾没有见过云淅,但这不妨碍她想象云淅吃瘪的样子。
“绾绾。”
“啊?”
云绾回过神来。
“你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听九卿前辈说因为主魂的靠近会变得越来越嗜睡。”
“咳,小云儿。”
凌鹤猛然咳嗽打断云淅的话。
“师父?”
“他这个也和你说了?”
“对呀,我问九卿兄有没有办法医治阿妹,他便和我解释原因。”
“九卿前辈帮你联系上云绾的?”
“嗯嗯。”
凌鹤:······
“你们兄妹俩聊吧,为师去瞧瞧诸楚那孩子。”
“好。”
不知为何,云绾在凌鹤前辈的声音里听出一种无力感。
“兄长,主魂是什么?”
“据说是你上辈子将魂魄分成了两份,一份转世一份流落异世,待到两个灵魂融合你的嗜睡症就会好起来。”
“那融合之后呢?”
云绾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仍旧是你的意识主导身体,也可能是她的意识主导身体,双魂共体交替主导也是有可能的,这要看你们俩谁的神魂更加强大。阿妹,你害怕吗?”
云绾仔细地想了想,
“有点,毕竟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共用身体,我的意识也会因此有消散的可能。听起来还是挺吓人的,不过我一想到那是另一个我又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她翻了个身重新趴在床上,
“如果依靠神魂强度来决定身体的控制权对她来说岂不是特别不公平,我好歹天天都在练习剑术,每每力尽神魂都会变强一点,她在外漂泊那么久肯定没学过这些。
你说,她第一次来这里会不会感到害怕啊?她认识的人都不在这个世界,两个世界的构成和规则说不定完全不同,她自己一个人要如何适应啊。”
“我问过九卿兄,他说若是灵魂融合顺利,你的性格会在她身上出现,她原有的性格也会保留,就像一个人性格的两面。但如果心有抵触灵魂不融,则更有可能发展为精神分裂,神魂不稳会有崩溃的可能。融合后会先在云山待上三天稳定神魂,之后我会来接你到神界。”
云淅的声音有些低落,但他不能提出建议。
这是妹妹自己的身体,只有她自己能决定。他这个当兄长能做的,只有陪伴和支持。
“她来的时候有我的记忆吗?”
“没有。”
“那我得给她留点东西。”
云绾似乎已经做好决定,
“不过直接写信会不会吓到她啊?”
她翻身而起,自言自语地在卧室里找可用的东西。
“我写点记录生活的日记怎么样?在日常生活里透露这个世界的规则,这样应该自然些。对了,还有我珍藏的小说也要放进去,就当是给另一个我分享我绝佳的品味。”
“绾绾。”
云淅唤了她一声,像蒙蒙阴雨,含着水气。
“九卿兄虽未明说,但他告诉我这些应该是想通过我告诉你真相,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试试其他方法。”
云绾笔尖一顿,墨汁顺着笔尖在纸上晕染出一大片污渍。
“我······”
不害怕是假的,但云绾并不想逃,她好奇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何模样。
她会如何面对这具身体的病症,她会在未来选择怎样的道路,她会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吗,她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云绾不知道这些的答案,但她知道一点,这位即将回家的人绝对不希望迎接自己的是怨恨和忽视。
她们在这个问题上都是一样的无辜。
“我想等着她。”
云淅也明白了妹妹的选择,轻轻“嗯”了一声,只说无论何时改了主意都可以和他说。
云绾笑了笑,在挂断玉简后第一次没有去阅读那些剑修小说。
烛火慢慢燃烧,一本厚厚的日记逐渐成型。
月光渗透窗户纸落在半干的墨迹上,不知何时睡去的人被无形的力量抱上床铺。
风翻动着日记,平常轻快的语句无一不在透露着一个信息:
归家的旅人,原谅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这是一封欢迎信,希望能减轻一点你的恐惧。请不要歉疚和自责,我是过去的你,你是未来的我,我们都是云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