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继续讨论严肃的历史吧。”
简亦摸了摸鼻尖,想快点跳过这段黑历史。
云绾却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他。
“怎么了?忽然发现那些事其实也没有那么惊心动魄引人好奇了吗?”
简亦弯了弯眼睛。
“我只是在想······”
云绾对上他的视线,
“你要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哭鼻子了可怎么办啊。”
简亦笑出声,
“我又不是你竹笑师兄,而且······”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放松下来,
“已经过去好久了。”
久到分开的日子已经占据了他的一半生命。
云绾看他神情释然,想来是这么多年过去也能够直面当初的惨剧了。
她顿了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祸妖真的存在吗?”
“当然存在,虽然没有人真的见过,或者说见过它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死去。”
简亦答得很肯定。
“这位谢疏舟师姐见过对吗?”
“嗯,笑笑或许也见过。当初小舟是怎样看着微微死的,笑笑就是怎样看着小舟死的,那家伙就是这样恶趣味。”
“我在书上没有看到这一段。”
云绾将那本记录着人魔战争的书抽出来翻了翻,里面并没有提到祸妖这种生物。
“因为笑笑不记得了,所以没有人帮小舟记上这一段。”
简亦的语气里并不见惋惜,以他对这人的了解谢疏舟估计也不想让自己的死讯留在书里惹人伤心。
“所以祸妖二字从一开始就只是口口相传,每一次都只有一个目击证人吗?”
“是哦,甚至祸妖这个名字也是谢疏舟取的,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妖、魔、鬼、怪,又或者只是她的幻想,都有可能。”
他很坦然承认了缺少证据的事实,
“小舟又没把这张附页放进妖族大全里,自然无需考究切实的证据。等到连我和笑笑也走了以后,只怕就没人再相信这段历史。当作调味的乐趣也好,真的上了心也好,其实都无所谓。”
云绾看着简亦,不明白为什么他说得如此轻松。
修道是为了长生,历史是为了铭记,两者都是严肃的事情,不可妄言。
简亦瞧着她的神情便知这人在想什么,当即就笑出了声。
“没想到我们绾绾居然还是个小古板。”
他说着一把掐住云绾的腮帮子捏了捏,
“难不成是和鹤师兄混久了?不对呀,我记得他向来喜欢板着脸搞恶作剧,难道是近些年来被丹峰的公务磨得转了性子?”
云绾感觉自己在简亦手下像一个解压的捏捏玩具,她突然明白了竹笑这么多年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请放开我的腮帮子。”
云绾自知打不过简亦,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竹笑师兄应该比我更好捏。”
“哎呀呀,笑笑一捏就生气跳脚,绾绾一捏就用死鱼眼看人,各有各好玩的地方。”
简亦乐呵呵收回手,指尖一转,“唰”得一声展开折扇。
“简亦长老,藏书阁里面很冷。”
“我知道。”
他不为所动甚至还扇了扇。
云绾:知道你还扇。
简亦知道她想说什么,折扇一合横在她面前。
“我这扇子可不是用来纳凉的。”
“扇子不用来······”
云绾顿住,知晓了他的弦外之音。
扇子虽是因为纳凉才被制作出来,但它却不止纳凉这一个功效;修道本为长生,然修道修心,其中路程里有不少事早已胜过长生;历史本因警醒后人而存在,但谁又能保证里面的东西不是为了污蔑诋毁而刻意编造的呢,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记与不记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历史为什么这么短呢?”
她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段话。
“因为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传下来。”
简亦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们于我而言是生死之交,于聆风宗而言是熠熠生辉的天才,于这个修真界而言是强大的保护者,但于这个世界而言他们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更何况现在他们面对的是漫长历史。历史里有太多太多天才了,即使是他们也不过是如尘埃般微小。”
“那他们的痛苦呢?这些惨剧不该被细细描摹以警示后人吗?”
“痛苦不该被凝视,他们应该也不想成为书上的反面案例。”
简亦笑了笑,
“况且写得多了反而会让人失去破局的勇气,绾绾,愚昧无知有时候更胜聪颖。”
云绾想起来某个着名的跳蚤实验,这种能轻松跳到二十厘米的动物在被关到十厘米高的罐子里后会渐渐失去这种天赋,一段时间后即使罐子打开它们也再也跳不出这片牢笼。
恐惧和痛苦会随着血脉往下传承。
“简亦长老。”
她的语气很严肃,引得简亦有恍惚间的愣神,
“我想那不是愚昧,人类探索未知的能力应该被叫做勇气。”
“真是的······”
简亦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笑,
“怎么把陈梳云那个一板一眼的石头脾气学着了。”
“会觉得遗憾吗?”
云绾仰头看他。
“怎么会。”
他神秘兮兮朝云绾晃了晃手里合拢的纸扇,
“我们有一本很长的历史书,里面有聆风宗所有亲传的事迹。”
云绾来了兴趣,
“这本书在藏书阁第几层啊?”
“在最顶层哦。”
“那我还要攒好久的积分。”
“别这么心急,说不定某天你也会亲手在上面写东西。”
云绾隐隐约约明白这个某天的含义,
“那还是算了。”
“该来的总会来,这个某天或许要等很久,又或许就在不远处看着你。”
简亦拍拍她的头。
云绾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斟酌着开口询问,
“你会忘了他们吗?”
“不会。”
简亦答得很快,
“他们在这里。”
他用扇尖点了点心口。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云绾有些好奇。
“死于祸妖之手的亲传叫令知微,这妮子看着温温柔柔其实嘴巴可毒了。她是阵峰的亲传,但并未拜在林长老门下,乃是自学成才。这家伙很聪明,她自己也清楚。聪明而自知,所以才会成为祸妖的目标。
我们那届的首席叫游怀夕,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嘴里没一句实话。说起来他和你一样是丹峰弟子,当年姜醉茶还不是长老的时候仗着前蛊毒宗亲传的身份到处拿人试毒,他就是那个共犯。两个人把丹峰搅得鸡犬不宁,还是鹤观砚的师父出手把两个人吊起来打了好几次才勉强收敛。”
简亦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仿佛这些事已在他心里过了千万遍。
“既然游师兄和姜长老同样接触过蛊毒,那么当年他有没有······”
简亦迎着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我说过了,这世上天才很多,解除怨灵控制的方法不止一种,但蛊毒宗提出的,是危害最小的一种。”
云绾将危害两个字细细咂摸一遍。
对谁的危害?
“那些药见不得光?”
“何止啊。”
简亦用扇子敲了敲下巴,
“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需要心头血灌溉,修士普通人均可,这个口子不能开。”
蛊毒宗本就是半黑半白的存在,宗门弟子性格古怪不喜与外界来往,外宗人几乎不可能自学到他们的蛊。
但普通人的心头血却很容易拿到。
战争时人人自危,性命难保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去钻空子,但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被破开的律法却不容易再次缝合。
没有人知道利欲熏心的人会为了卖出昂贵的丹药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底线不能后退,即便要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云绾不知简亦有没有重要的人倒在底线的外面。
太阳升起来了,灿烂的阳光穿透窗户落在室内。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映出一大片阴影,像是要将身处其中的人撕成两半。明暗交织,流转的光晕幻化出变化的色彩,不变的是那双含情的眼睛。
云绾想起他安慰竹笑的样子,学着简亦的模样轻轻拍他的背。
“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