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绾走出藏书阁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藏书阁位处山顶,薄薄的云层像片漏风的纱,阳光大剌剌从缝隙里倾斜而下,金丝一般璀璨夺目。
这光于她而言有些刺眼,云绾在阴影里眯眼缓了好一会视线才逐渐清明。
不远处的躺椅上裹着一只青灰色的“蚕蛹”,斗篷是偏灰的颜色,仿佛是从天上漏下来的一小片阴影,为避难者提供一处喘息歇脚之地。
银色的丝线在上面勾勒出羽毛的图案,但因为被里面的蜷着的人用力拉着,褶皱遮掩住不少纹路,看上去倒更像是一道道晶莹的泪痕。
竹笑也确实是哭了,虽然泪珠早已被人抹去,可那纤长的睫毛却仍旧被打湿成一簇一簇的,看着可怜极了。
简亦从身后走出来,拿扇子敲敲她的头。
“炼丹的时候不要老是凑上去盯着火,对眼睛不好,我都听鹤师兄说过你好多次了。”
“他居然告我状。”
云绾显然抓错了重点。
“他需要来我这告你状吗,心情不好把咱俩一顿骂了也是顺嘴的事。”
那倒也是。
“去吧,再不去任务堂万松溪要找我麻烦了。”
“你不是说万师兄一个人就能完成任务堂所有公务吗?”
“那是在金钱的利诱下,你连胡萝卜都不给难道还希望骡子自觉跑起来吗?”
简亦摇了摇扇子,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所以简亦长老就是因为这个才变得身无分文。”
“嘶,你这小孩怎么专挑人痛处戳。”
简亦拿扇子戳她胳膊,
“还有,怎么万松溪就是恭恭敬敬的万师兄,到我这儿就是连名带姓的简亦长老了,明明他还比我大上几个月,他听着像仙风道骨的师兄我听着像白发苍苍的老头,简直没道理。”
“那怎么叫你,简师兄,简师弟?”
云绾没想到这人一大把年纪居然还不服老。
“可别,听你这么叫感觉折寿。”
简亦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蹦,
“简师弟还是谨言慎行吧,哪天让鹤师兄逮到少不了一顿骂。”
“是是是,小的一定谨记云师姐的教诲。”
云绾是真的没时间和他扯皮了,再不走她就要迟到了。
离开山顶之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简亦重新搬了把摇椅坐在竹笑旁边,一边晃悠一边像哄襁褓里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后背。
云绾甚至看见竹笑无意识顺着他的动作朝简亦的方向靠了靠,像是还没睁开眼睛的幼崽遵循本能贴向温暖熟悉的气味。
她忽地想起唐长老说过,竹笑是自小就长在聆风宗的。
那会他忙也不会带小孩,就把竹笑扔给他的几个师兄师姐,照这样说竹笑也算他们的半个孩子。
他的剑术身法是师兄师姐教的,他的字是模仿师兄师姐的,或许就连他说话的语调,走路的习惯,生活里的每一处小细节都来源于那些离开或者留下的人。
谢疏舟和游怀夕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吧,所以一看见唯一活下来的简亦就止不住掉眼泪。
不是委屈,是后怕。
云绾忽然对那些已逝之人的生平产生了一点兴趣。
跨进任务堂大门时她还在想今晚去地下黑市淘点历史书。
“万师兄,竹笑师兄有点事要请个假。”
云绾一抬眼就看见万松溪坐在竹笑的位置上翻看公务。
她的桌旁又添了一张桌子,小山似的公务之后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是时笙。
“云师姐。”
她向云绾打招呼,语气里一半是对自己工作的绝望一半是对云绾的同情,云绾恍惚间甚至看见一只半透明的小幽灵从她嘴里钻出来。
她现在不太想去看自己桌子上堆了多少。
“笑笑和我说过了。”
睡之前还知道自己请假,怪自觉的。
即便不想云绾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自己桌上摞得高高的公文。
“他记忆恢复了?”
万松溪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手里的一卷公文。
“怎么?竹笑师兄没和你解释就跑来我这里打听消息。”
云绾一边答话一边数了数份量。
越数越绝望,她今晚还能赶在地下黑市关门前过去吗。
“可不是嘛,他自小就报喜不报忧的。早先时候说是要去藏书阁抓你这个不睡觉的小猫头鹰,没到半个时辰就发消息说身体不舒服要休息半日,想想也知道是在藏书阁遇到了什么。
藏书阁有简亦看着,出不了危险,他又不是个爱撒谎的性子,所以最可能就是记忆恢复了需要一点时间来缓缓。”
万松溪拿公文敲了敲她的胳膊,
“所以究竟是看见什么了?”
“谢疏舟师姐的笔记。”
“难怪啊。”
万松溪叹了口气。
云绾坐下,余光看见时笙面不改色实际身体严重朝这边倾斜的姿势,
“笙师妹啊,你确定你要冒着被竹笑师兄封口的危险凑这个热闹。”
时笙冷静地想了想,然后把笔一抛,
“我赌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云师姐万师兄不会供出我吧。”
云绾顶着她的星星眼看向万松溪。
“当然不会。”
万松溪也搁下公文,笑眯眯看向她,
“因为如果笑笑真的生气,我会帮着他揍你。”
时笙:······
“师姐~”
她试图找一个保护伞。
“别看师姐,师姐是丹修,只能偷偷摸摸在任务堂水源里下毒然后拉上所有人同归于尽。”
时笙:······
“那我这条小命还是好好留着吧。”
她识时务者为俊杰,缩回了自己的位置。
“别这样,虽然竹笑师兄很大可能不会生气,但我们还是要尊重他的隐私。”
云绾翘着椅子朝时笙那边歪,
“等竹笑师兄过来了你自己问去,师姐在旁边给你使眼色帮忙。”
“那竹笑师兄生气打我怎么办?”
“你在剑峰这么多年没被他打过吗?”
云绾不可置信。
他们晚上训练的时候竹笑可是一点都没手软,跑得慢了就是一下。
特别是她这个丹修,美其名曰作为丹修要更会跑路才行,一晚上下来少不得要挨上十几回,云绾有时都觉得他是在公报私仇。
“没有啊。”
时笙眨着无辜的眼睛,
“三位亲传都是剑修,故而在外门时常常会监督指导弟子练习剑法。大师兄最常见,其次是陈梳云师姐,竹笑师兄来得少但如果有集体外务一般是他带队。
集体练习时是拿剑纠正动作,亲传们也不是暴躁的性格,最多是在外门弟子讨教招式时会在擂台上过两招,打人还不至于。”
挨打都快挨习惯的云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