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湖面吹起层层涟漪,层与层的缝隙之间绽开一个个小圈,只是瞬息又被下一个浪花覆盖,悄无声息,像是飞鸟掠过的痕迹。
本是白日里用作观光游览的小舟被浪花推了一下,遮盖的帘布微微一抖,托起放下间船上已经多出两个人的身影。
“真是的,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云绾撩开帘布的一角,视线所至是黑压压的一片,水色天色连成一片,仿佛是巨兽的喉咙,通向一去不复返的末路。
“这不正好,不用吹风还有曲儿听。想开点,说不定不用我们帮忙他们就解决了呢。”
月魄布下隔音阵,翘着腿倚在她对面,合眼半撑着脸哼曲子的模样像是出游踏青的闲散公子,听风吹雨,好不悠闲。
“你头不疼了?”
云绾看他布阵的手势流畅自然,灵力的输出也没有异常。
“云大夫对自己的医术这么没有信心?”
月魄睁开了眼睛,
“您老人家拿着那么长的针往人面前一晃,什么头疼脑热都好了。”
“我倒真希望我有这等本事。”
云绾在他的隔音阵外面又罩了一层,
“而不是某个病号故意不听医嘱专门来砸我的招牌。”
“放心,招牌是铁做的,砸不烂。”
他招招手,收回了维持阵法的灵力,
“这地方没什么光亮,她是真的不喜欢火。”
月魄指尖随着遥远的乐曲轻轻打着节拍。
“是不喜欢火,但不一定畏惧火焰。”
云绾垂着眸子回想着明灯的一曲水上舞。
赤色的灵力凝成火莲的模样,缀着珍珠的绣鞋轻点其上,没有怨恨,没有厌恶,像是一种本能,对未知的迷茫和探寻。
她在跳舞,但不是为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起舞。
这样的精怪真的会为了旁人的注意而生出执念吗?
云绾越想越不安。
精怪的能力大多古怪,一部分来自于原型,一部分来自于执念,要是他们错估了执念的内容······
“妖弦在那边呢,精怪和精怪之间会更好沟通一些。”
月魄打的节拍和遥远的曲调重合,像是溪边横生入水的一截枝桠,将那些飘忽的、动荡的按实下来。
“就是这样才让人担心,妖弦的表达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绾从布包里翻出小白出发时给她烙的野菜饼,上面撒了点糖霜作为调味剂,虽然没有糖糕的甜腻但好歹有点味,
“说起来她还是你坑蒙拐骗带回来的。”
“这不是想着栗子一只妖夹在人类之间待着会胡思乱想嘛,两个人相互照应总比单打独斗要强。”
“她诞生的地方······”
“是某位神明的陨落之地。”
月魄知道她想问什么,
“那是只凤凰,你应该见到了她留下的东西吧。”
云绾的思绪一下回到离开神界前的最后一次任务,那是她第一次和方渚兮三人组队,也是第一次和陈梳云、竹笑接触。
说起来当年似乎还挺害怕他们俩的,一个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一个是武力值超强的木头。
现在想想,狐狸还是狐狸,树也还是树。
只是一个从老狐狸变成了小狐狸,一个从天然呆属性的木头变成了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云绾为自己的想法笑出声。
明明也才没过多久却恍然间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不管是对神界本身,还是对留在那里的一切。
“我翻译了她写的东西,无外乎是些七零八碎的日常。”
“这位前辈留下的东西很少,我也是听诸瑾前辈提过一些。她性格好战又不服输,经常找人打架,当然因为阅历不够反而是被打的那一个。蓝音前辈建议她去凡间多磨练几年,她虽不服气但还是照做了。这一去,就永远留在了凡间。”
“蓝音?”
云绾在记忆里翻找着这个名字,
“龙族。”
“是,我们领赏的地方就是她的私库。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也离开了神界,至今下落不明。离开前她将私库交给了木夫子,说是给他们几个刚飞升的小辈用来开学堂。”
云绾回忆着她留下的遗言。
‘凡间的烟火年年红尘滚滚总会困住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她忽地想起这句话,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因为会有迷茫和动摇所以你才给了她悟道树的种子,那么现在呢?星河秘境里需要我得到的东西也是这个吗,你觉得我也会如她一般困住这红尘里吗?
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
那被藏起来的后半句,是想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辙,还是想告诉我过去就仅仅是过去,勿要因此误了属于自己的春色?
九卿,我不明白。
“龙族和凤族的事情你清楚吗?”
“一个从大地飞向天空,要先在凡间锤炼心性再有这一身修为;一个从云端坠向大地,要褪去一身修为返璞归真才可更进一步。这两个种族都是高傲的性格,但修炼的方式却截然相反。”
“这位前辈死于悟道。”
“修行本就是如此,道的尽头什么也没有所以才永无止境。所有人都会殉道,你、我以及那些看似已经长生的神。”
云绾看向面前的人,月魄说这话的时候还打着拍子,像是随口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轻松,
“你害怕吗?”
“怕什么?”
云绾反问道,
“既然每个人的归宿都是一样的,那么这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而且······”
她顿了顿,
“希望死了后不要被掌管幽冥的神明抓去做苦力,我可不想死了还看公文。”
月魄笑出声来。
“你在那个秘境里见到了什么?”
云绾看不得他高兴。
“哦,一个永夜的小空间,里面是紊乱的空间术法,像雨滴一样轻盈密集。空间元素聚集的地方非常适合感悟,玄枝师兄还帮我护法来着。”
月魄想起那会的玄枝师兄又有点想笑,但是碍于盯着他的云绾还是忍住了,
“说起来我还在里面发现了萧意眠前辈的东西,一些修习空间之力的手札,用的是很久以前的古文字。”
“萧意眠?”
云绾再次听他提起这个名字,
“与时空有关的神明。”
“是啊,听说当年还未成神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但因为与天道联系颇深所以还是飞升了。”
月魄对这位素未谋面但给他留下许多占卜书籍的前辈颇为感慨。
“生机、空间,我所在的那处应该就是时间,可遗书、遗骨和那棵悟道树都不具备时间的属性。”
云绾脑中一一闪过在那里见到的东西,
“又或者说,遗物,本就是时间的一部分。”
小舟轻轻晃着,不绝如缕的乐声忽然停下,像是弹奏时无声断裂的琴弦,突兀的像是白纸上的一滴墨水。
沈灼的信号还没传来,明灯的乐曲却先行消失。
出事了。
云绾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手刚撩开帘布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别紧张。”
回头,对上的是月魄的眼睛,
“这只是一个空拍罢了。”
如他所言,乐声在片刻后续上。
“我倒是不知你还懂这个。”
云绾稳下心神,重新坐回位置上。
“惭愧,我跟着师父游历人间的时候时常赚不到灵石,为了谋生只好在街边拉二胡祈求路过的善人赏下些东西,这曲子本就是凡间的艺人为此创作出来的。”
云绾:······!?
跟着九卿混过得这么惨吗?
她看向月魄的眼神瞬间复杂许多,震惊、理解、还有一点点的佩服。
你是真能忍啊。
月魄了然地点点头。
当年诸楚知道后也是这个反应,不过那孩子下一刻就眼泪汪汪地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掏出来了。
“明灯的品味······”
云绾试图转移注意力,忽然觉察到一点异样,
“曲子如果是这个背景,那么她应该是在和木偶师落魄时听到的,明灯······很怀念那个时候吗?”
“看来我们要等孔淑的消息才能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月魄隐隐有预感,他们这回只怕捞不着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