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英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抱住王亚男,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女儿,妈妈终于找到你了!这十八年,让你受委屈了,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看好你,让你在别人家受了这么多苦……”
她的手轻轻拍着王亚男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女儿一样,“不怕了,以后有妈妈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妈妈会给你煮鸡蛋吃,会给你买新衣服,会在你冷的时候,给你盖被子……”
王亚男被抱着,身体一开始还很僵硬 —— 她从来没被人这么温柔地抱过,李凤银只会扯着她的头发打她,从来不会抱她。
可感受着孙凤英怀里的温度,听着那哽咽的道歉和承诺,她紧绷了十八年的心弦终于断了。
她反手抱住孙凤英,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把孙凤英的衣服都哭湿了。
陆建国在一旁看着,也红了眼眶。
陆建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慢打开蓝布包的系带。
系带是用棉线编的,因为常年拉扯,已经有些松垮,他解的时候格外小心,仿佛那不是系带,而是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纽带。
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个塑料袋,这已经是第五个了。
前四个塑料袋,要么是被岁月磨得变脆,要么是不小心划了口子,每次换塑料袋时,他都要找一个晴天,在院子里铺一块干净的白布,把里面的东西轻轻倒出来,再仔仔细细地装进新袋子,生怕沾染一丝灰尘。
他捏着塑料袋的边缘,缓缓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硬壳本子,封面原本是红色的,如今却被磨得发白,边角卷成了波浪状,书脊处用线重新缝过,针脚歪歪扭扭,是他当年发现书脊开裂时,笨拙地自己补的。
本子的扉页上,用铅笔写着 “囡囡” 两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陆建国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本子封面上摩挲了许久,才慢慢翻开。
本子里没有写任何字,只有两样东西被小心地夹在第一页 —— 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和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
照片比巴掌还小,边缘已经微微卷曲,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照片上,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安静地躺在粉色襁褓里,眼睛紧紧闭着,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嘴角却带着一个浅浅的梨涡,像是在睡梦中偷着笑。
那粉色的襁褓,是孙凤英怀孕时亲手绣的,用的是她攒了很久的一块真丝布料,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针脚细密,花瓣上还绣了几缕金线,当年在医院里,这襁褓还被好几个产妇夸赞 “精致”。
“亚男,你看,这是你刚出生时的照片。” 陆建国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怕自己的声音太响,会惊扰了照片里那个小小的婴儿,也怕吓到眼前这个刚认回的女儿。
他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女婴的脸颊,那触感隔着相纸,却带着一种跨越十八年的温柔,仿佛他真的在抚摸那个刚出生时的小生命。
“那时候你六斤八两,护士把你抱给我看的时候,你还攥着小拳头,蹬着小腿,哭声特别响亮,整个产房走廊都能听见。护士笑着说,‘这小姑娘真有劲儿,将来肯定是个能干的’。”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又回到了十八年前那个清晨。
“你妈刚生下你,身体还很虚,却非要抱着你不肯撒手。
你倒也乖,趴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她稍微动一下,你就哭两声,像是怕她把你放下。那时候我就在想,咱们一家三口,以后肯定会过得特别好。”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在照片的边缘,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王亚男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婴那么小,那么脆弱,可她却从那个小小的身影里,看到了自己十八年来的挣扎。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看到别的孩子被妈妈抱在怀里,她都会偷偷躲在墙角哭;想起冬天砍猪草时,手冻得裂开了口子,鲜血顺着草叶往下滴,李凤银却只会骂她 “没用的赔钱货,连猪草都砍不好”;
想起高考前,她借着知青的书复习,李凤银却在村里到处说她 “不知羞耻,跟男人勾勾搭搭”,把她的书扔在泥地里,用脚使劲踩着…… 那些委屈和痛苦,此刻在看到亲生父亲温柔的眼神时,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再也忍不住,扑进陆建国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爸…… 我好想你们……”
陆建国被女儿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随即紧紧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孩子一样,轻声安慰着:“好孩子,不哭了,爸在呢,以后爸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那是孙凤英给他洗衬衫时常用的肥皂,王亚男在这个怀抱里,第一次感受到了 “父亲” 的味道,哭得更凶了,仿佛要把十八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孙凤英站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毛衫,那是她平时给学生上课时最喜欢穿的衣服,此刻胸前已经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她看着王亚男单薄的肩膀,看着她手上那些深深浅浅的老茧 —— 那些老茧,有的是砍猪草磨出来的,有的是洗衣做饭搓出来的,还有的是被农具划伤后留下的疤痕,比她自己这双常年握粉笔的手还要粗糙。
孙凤英心疼得不行,上前一步,轻轻拉过王亚男的手,用自己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些老茧,仿佛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亚男,都是爸妈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孙凤英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愧疚。
她擦了擦眼泪,开始慢慢讲起十八年前的事,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此刻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那时候我和你爸在黄沙镇工作,你爸是镇里的技术员,我在镇小学当老师。快生你的时候,我反应特别大,吃什么吐什么,你爸每天下班都要去镇上的小河边给我摸鱼,说鱼有营养,对孩子好。”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
“生你的那天是个下雨天,早上还好好的,中午突然就下起了大雨,路上全是泥。
你爸背着我去卫生院,走一步滑一步,好几次差点摔倒,他却一直说‘凤英,别怕,咱们马上就到了’。
到了卫生院,医生说你胎位有点不正,生的时候会有点困难,我当时特别害怕,你爸就在产房外面守着,每隔一会儿就问医生‘我媳妇怎么样了’,声音都在抖。”
“你生下来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就攥着我的手指不放,那么小的手,力气却不小。我看着你,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孙凤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容,可很快又被悲伤取代。“可没想到,生完你第二天,我就开始发烧,烧到了 39 度多,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一夜。
期间我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想看看你,护士却说‘孩子在婴儿房呢,很安全,你好好休息’,我当时烧得厉害,没多想就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