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二年三月二十六。
卯时初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雾霭如轻纱般渐次褪散,窗棂上粘贴的大红双喜渐渐显露出来。
待到辰时末刻,日头终于挣破云层,金辉穿透裂缝,将石板路上的露水照得闪闪发亮,檐角铜兽嘴里含着的琉璃珠也映出了细碎光斑。
顾府院内,红灯笼早已挂满了檐角,将青瓦染得一片喜气。鞭炮声震耳欲聋,碎屑在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红。鼓乐班子挤在月洞门边,唢呐吹得欢快,锣鼓敲得震天响……
宾客们络绎不绝,穿长衫的文人与着短打的商户互相拱手,笑语喧哗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顾家妯娌领着丫鬟穿梭其间,茶盏在托盘里碰出轻响,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腾起白雾,混着院里飘来的桂花糕甜香,在空气里酿成醉人的暖。
顾冲一身大红喜服,胸前一朵绸布扎的大红花,被众人围着打趣。他脸上泛着困意,却还要板着礼数,对每个前来道贺的人躬身作揖。
云娘悄悄站在远处,欣慰地望着顾冲,眉梢眼角处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临近午时,顾天年跑进府来,高声大喝:“吉时已至,良辰当迎,新郎起驾,共赴佳人。”
顾冲朗声答应,一路堆笑走出府门,就在出来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已僵滞。
“大哥,这也太累了,我还未去迎亲,都已疲惫不堪了。”
顾天年道:“三弟,此乃人生大事,皆是如此,你自当打起精神。”
顾冲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语道:“真是繁琐,得了,我迎亲去了。”
顾天顺立于府前,手中牵着一匹马儿,虽不算高大,但却通体洁白,似是无瑕之玉。这马儿身披红绸,头戴红花,就连鞍鞯都系上了红丝带,浑身上下透着喜气。
顾冲翻身上马,从顾天顺手中接过缰绳,回头望了一眼迎亲队伍,高喝一声:“出发喽。”
此刻正值午时,日头已彻底挣脱云层束缚,炽烈的光芒泼洒在朱漆花轿上,轿壁描金的牡丹仿佛活了过来。
迎亲的唢呐一路奏响,锣鼓声从主街传至巷尾,仿佛整个京师城都能听到这热闹的声响。
丞相府门前,亦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顾冲下马,整理了下衣衫,踏入府内。
庄家宾客与顾家截然不同,顾家营商,前来贺喜的多为城内商贾。而庄敬孝在朝为官,这来的宾客自然多是官家之人。
顾冲不停抱拳作揖,一路应和着来到正房门外。屋内正中位置,庄敬孝端坐椅上,正含笑而望。
顾冲挽起喜袍,踏门而入,上前几步来到庄敬孝身前,面带微笑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说罢,顾冲双膝跪地,郑重地给庄敬孝磕了一个头。
庄敬孝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伸手虚扶一下,“爱婿免礼。”
顾冲起身向一旁诸位大人见礼,寻了一圈,却没有见到康宁帝的身影。
随后,便是一系列繁琐的迎亲仪式。好不容易到了庄樱的闺房前,却又被小蝶阻挡,好话说尽,又塞了不少喜银,才被允许进入。
庄樱头上盖着红盖头,静静地坐在床边。
顾冲走上前,轻轻牵起她的手,“樱儿,夫君来迎娶你归家。”
“嗯。”庄樱轻轻地应了一声,那细嫩的声音似是带着无尽的娇羞。
顾冲牵着她缓缓走出闺房,庄敬孝看着女儿出嫁,眼中满是不舍,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庄樱在小蝶的搀扶下进了花轿,随即乐曲声骤然响起,一路吹吹打打回了顾府。
花轿落地之时,顾府门前爆竹再次燃起,那声声脆响,预示着一段美满姻缘的开始。
“一拜天地……”
洪亮的声音响起,二人对着天地虔诚鞠躬。
“二拜高堂……”
顾冲和庄樱转身,向顾震业与云娘行礼,长辈们满脸笑意,眼中满是祝福。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深情行礼,那一刻,仿佛世间只剩彼此。
顾家的喜宴设于未时中,礼成之后,顾冲象征性地转了一圈,便悄然带着庄樱自后门而出,再上花轿,奔向了丞相府。
庄敬孝见到顾冲归来,当着众宾客身前,哈哈笑道:“贤婿,今日大喜,莫要拘谨,当与众人畅饮一番。”
“谨遵岳父之命。”
顾冲应承得利落,心中却另有盘算:“此等良辰美景,弃美人于不顾,反倒去拥那酒坛,岂不是傻子?”
庄敬孝眼睛一眯,转而低声道:“我已命人将坛内换为清水,你且装作样子,陛下已至府内,正在后堂。”
顾冲颔首道:“我已知晓,稍后便去。”
酉时初,喜宴正式开始。
庄家院里的红灯笼已次第亮了,几十盏灯笼挂在槐树枝桠间,悬在屋脊飞檐下,暖红的光淌过青砖地,爬上雕花窗棂,连墙角那丛腊梅的枯枝都染得温柔起来。
八仙桌挨挨挤挤摆了十好几张,桌面铺着簇新的红布,碗碟碰撞声、笑闹声裹着肉香漫出来。
油亮的红烧肉颤巍巍卧在白瓷盘里,清蒸鲈鱼翘着尾巴,葱丝姜丝撒得像朵花,翠绿的时蔬旁卧着金黄的炸丸子,连盛醋的小碟子都描了圈金线。
庄家的仆从们穿着藏蓝布衫,领口别着朵小红花,眼里都浸着笑。他们捧着酒坛子挨桌走,将醇香的老酒倒入每一位宾客的碗中。
风从槐树的嫩芽间漏下来,灯笼轻轻晃,光便在青砖地上淌成河,载着满院的笑,向着明天的方向流去。
顾冲来到后堂,这里独放一桌,在座的自然是康宁帝与朝中重臣。
他上前刚欲行大礼,却见康宁帝笑着摆手:“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免了。”
“草民谢过皇上。”
顾冲恭敬立于一侧,康宁帝面色沉稳,缓声道:“顾冲,今日朕受母后之托,特来为你大婚道喜。”
“草民谢过皇太后,愿皇太后凤体安康,万寿无疆。”
康宁帝点了点头,又道:“皇太后说,待你大婚之后,可携庄樱前去永春宫与她相见叙旧。”
顾冲忙应道:“谨遵皇太后懿旨,草民定会携娘子前去。”
康宁帝微微颔首,轻拍着双腿,缓缓起身:“那便这样,朕若在此,你等必会拘谨,朕便先回宫去了。”
众人急忙起身,齐声道:“臣等恭送陛下。”
顾冲上前一步:“皇上,草民送您。”
康宁帝点点头,在众人恭送之中,从丞相府后院行出。
“皇上,我有一事,需向您启禀。”
康宁帝停下脚步,问道:“何事呀?”
“我听闻御花园内假山之石有一松动,更有一工匠因此而入了牢狱。”
康宁帝应了一声:“你消息倒是灵通,不错,那工匠竟敢粗制滥造,朕已命人将其查办,以儆效尤。”
“皇上,此事只怕是您冤枉了那工匠。”
“哦?此话怎讲?”康宁帝面露疑色,沉声问道。
顾冲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皇上,您可还记得罗公公夜盗九龙玉玺之事,后来他将玉玺藏匿起来,整个宫中无人知晓玉玺下落。”
康宁帝微微颔首,问道:“朕自然记得,但玉玺一事与此何干?”
顾冲沉声道:“罗公公将藏有玉玺之处书于纸上,复将那纸压于青石之下,继而罗公公示意于我,我才在那青石下寻得玉玺线索。”
康宁帝皱起眉头,缓缓说道:“竟有此事?”
“确凿无疑,那青石松动并非此工匠工艺不精,实乃罗公公未雨绸缪,蓄意撬动青石,只为危难之际传递消息之需。”
康宁帝沉默片刻后,方才开口:“如此说来,倒是朕不明事理了。
顾冲急忙道:“怎会,陛下乃是明君,只是不知其中原委,如今罗公公已去,此事也只有我知晓。”
“顾冲,可是朕已令官府查办,若再赦其无罪,那朕到底是明君,还是昏君呢?”
顾冲心头一震,康宁帝这话已是昭然若揭,区区一名工匠性命,又岂能与君主颜面相提并论。
但是很快,他便心生一计。
“皇上,我有一策,即可堵住众人之口,又可留下这工匠一命。”
康宁帝挑了下眉头,试问道:“何策?说来听听。”
“皇上既已应允于我,欲将浮云灯传于民间,我处正缺人手,不如将此工匠逐出京师,由我带至秀岩,亦可借其技艺,造福百姓。”
这却是一个两全之策,潘大国自此消失,谁也不会知道他并没有死去,从而也可保龙威不失。
康宁帝深思熟虑之后,沉凝道:“朕允了,但日后若有差池,朕定当唯你是问。”
“草民恭送皇上……”
顾冲送走康宁帝,返回到后堂,满桌文武大员的目光齐齐聚焦在他身上。
“诸位大人,今日乃我成婚之喜,望诸位大人莫要吝啬酒食,尽兴而饮,一醉方休。”
大将军丁世成当先言道:“顾公子,我等自是不会客气,只是怕丞相吝啬,舍不得这酒呢。”
众人哈笑出来,庄敬孝笑眯眯道:“丁将军,我这府上倒是有些好酒,诸位尽管畅饮,酒水管够。”
“好!今日便借顾公子大婚之际,让我等尝尝丞相大人所藏美酒。”
“丁将军所言极是,今日大喜,本官定要不醉不归。”
“哎呀,陈大人,您就不怕回去府上,被夫人责备吗?”
陈天浩一瞪眼睛,“我都饮醉了酒,还怕她做甚……”
“哈哈……”
顾冲心中惦念庄樱,寻个借口离开酒席,临行之际,还偷走了半只烧鸡。
婚房内红烛摇曳,映得满室皆暖。
顾冲轻轻揭开庄樱的红盖头,烛光下,她鬓边的珠花微微颤动,脸颊比胭脂还要红上几分。
庄樱轻抬秀首,与顾冲对视之际,眼眸中的羞涩更甚。
美人如玉,顾冲看得愣了心神。
遥想昔日,他在宁王府初遇庄樱,佳人宛如自画中走出,美至难以言喻。自那时起,他便仿佛失了魂魄。
庄樱沉湖,他拼死相救;庄家蒙怨,他舍身北上。为了庄樱,他甘愿做一切事情,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娘子,让你久等了。”
这声“娘子”,唤的庄樱娇羞不已。她低垂眼帘,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袖,声音轻得如同蚊蝇一般:“还好……”
在这情暖意浓之时,顾冲忽然伸手入怀,自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
“娘子,你定是饿了,这是我特意为你偷来的烧鸡。”
庄樱又羞又恼,蹙起弯眉道:“哪有新婚之夜偷烧鸡的。”
顾冲侧身坐在庄樱身旁,一把拉住她的手,“娘子莫恼,这可是我对你的心意,想让你尝尝这美味。”
说着,便撕下鸡腿喂到庄樱嘴边。
庄樱红着脸咬了一口,鸡肉的香味在口中散开,她忍不住笑了。
“娘子,这有肉无酒,着实可惜,不如你我共饮交杯酒,意下如何?”
庄樱轻声道:“一切听从夫君安排。”
顾冲心中大喜,美滋滋起身前去倒酒,只要这交杯酒一喝,剩下的只有入洞房了。
“娘子,这杯酒我敬你,日后家中琐事皆需你来操劳,辛苦了。”
庄樱抬起头来,撞进顾冲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戏谑,只有真诚。她忽然想起顾冲说过,要对她好上一生。
“夫君,妾身敬你这杯酒,今日过后,你我夫唱妇随,永结同心。”
顾冲含笑点头,庄樱嫣然一笑,两人手臂相环,共同饮了这酒。
“娘子,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早些安歇吧。”
庄樱将头低下,轻轻“嗯”了一声,
顾冲内心一阵欣喜,舔了舔嘴唇,眼中透出一抹别样的光亮。
他伸手过去,动作缓慢而轻柔,将庄樱颈前的衣结缓缓解开。庄樱面色微红,侧首一旁,眼神中透着万分羞涩,由着他为自己褪去了一件件衣衫。
亵衣白如雪,却比不过那如玉的肌肤。亵裤软成棉,却抵不过那无骨的娇躯。
“夫君……好痛……”
庄樱疼痛难忍,初红落下之时,指尖在顾冲背上划过了一道深痕。
“哎呀,娘子,我也痛……”
红烛燃尽半支,帐幔轻垂,映着两个交缠的身影,静谧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