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那辆“移动耻辱柱”吭哧吭哧地开到了城郊一处僻静的、靠近一条小野河的废弃公园。夜深人静,只有虫鸣和远处高速公路隐约的车声。
我们下了车。苏雅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封印着水族残魂小光团的玉瓶捧在掌心。玉瓶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里面那点纯净的蓝色光芒微弱却稳定地闪烁着,像个熟睡的孩子。
“李大老板,开会内容?” 黑疫使靠在那贴满“拳打小三脚踢渣男”广告的车身上,点了根烟,火星在夜色里明灭。
“关于这小东西刚才交代的‘遗言’。” 我言简意赅,把从小光团意念碎片里拼凑出来的信息快速说了一遍:东海覆灭,逃亡清澜江,新首领(神秘人)和人族义士镇压恶蛟并封锁江底,沉船怨气侵蚀封印,恶蛟残念催生水猿,天庭“猎场”降临,它重伤逃回却寻主不得,最终流落至此。
“啧,” 齐天挠了挠胳膊,发出金属摩擦般的轻响,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天庭那帮孙子,玩得挺花啊。猎场?拿活物当兔子撵?比俺老孙当年大闹天宫时还下作!” 他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一种被冒犯的怒意。
黑疫使吐了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那双眼睛锐利如刀:“猎场……难怪。西天搞信仰驯化,封佛牢笼;天庭就搞肉体消灭和‘娱乐至死’?一个精神pUA,一个物理折磨加心理摧残?分工挺明确啊!这小东西灵魂里那股被‘烙印’的恐惧感,跟被超度的‘业障’还不一样,更像……被标上了‘猎物编号’?妈的,恶心透了!” 他枯寂本源的气息都带上了一丝躁动,显然对这种玩弄生命的行径深恶痛绝。
“得了吧您,您之前搞这一套也是驾轻就熟的...”,看着黑疫使这道貌岸然的样子,我没好气的评价。
苏雅轻轻抚摸着玉瓶,声音带着忧虑:“它说新首领很久不见了……清澜江底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封印松动,恶蛟残念未消,水猿横行,天庭的猎场已经覆盖过去……那位‘首领’会不会也……”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不会,那个首领,就是那夜在水底助我诛杀恶蛟的神秘人。” 我沉声道,“不过先不说这些,无论是为了掀翻猎场,还是为了兑现对这小东西的承诺,清澜江底,我们必须再去一趟,而且要快!秦空那边第七处肯定也盯着黑龙沱,我们得赶在他们大规模介入、打草惊蛇之前,把情况摸清楚!” 我想起秦空那警惕的眼神和第七处的探测设备。
“老板,那这小祖宗咋办?” 陈九指了指苏雅手里的玉瓶,“总不能一直放瓶子里吧?而且张大姐家那边……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但保不齐她老公哪天又‘有眼缘’从哪捞块石头回来。”
我看着那玉瓶中微弱却纯净的蓝光,沉吟了一下:“它现在太虚弱,需要稳定的水灵环境和……安全感。大师。”
“嗯?” 黑疫使看过来。
“你那枯寂本源,模拟‘死亡’状态能共鸣,模拟‘生机’行不行?不用太强,就弄点……水藻腐烂后滋养新生水草的那种‘沉静生机’?” 我问道。
黑疫使挑了挑眉,捻灭烟头:“李施主,你这要求挺刁钻啊。生机勃勃的本座搞不来,但‘枯木逢春’前那种沉寂中孕育点小生机的感觉……倒是我的老本行。” 他走到苏雅面前,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不再是衰败,而是带着泥土深处孕育种子般气息的枯寂本源之力,轻轻点在玉瓶上。
玉瓶里的蓝色光团似乎感应到了这股熟悉又带着安抚的力量,光芒微微亮了一瞬,传递出一丝舒适的意念波动。
“成了,暂时当个‘水族保育箱’。” 黑疫使收回手指,“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它需要真正的水,还得是……有点灵气的那种。”
“灵气……” 我环顾四周,看着那条在月光下泛着粼光、但明显只是条普通野河的小河,“这种地方肯定不行。”
“老板,我倒是有个想法。” 陈九突然开口,“还记得咱们‘燎原计划’刚启动时,暗河在城北盘下那个废弃的温泉山庄吗?半山腰那个。虽然温泉枯竭了,但地下水源很丰富,关键是地方够偏,安保也方便咱们自己人控制。山庄后院有个挺大的天然水潭,以前是养锦鲤的,水质一直不错。咱们可以改造一下,引点活水,再让秃驴和苏雅妹子布点聚灵和屏蔽的阵法,弄个‘水族疗养院’?”
“温泉山庄?” 我眼睛一亮,“好地方!九哥,立刻安排!改造要快,屏蔽要强!这小东西现在是天庭‘在逃猎物’,绝不能泄露半点气息!”
“没问题!天亮前就能初步搞定!” 陈九拍着胸脯保证。
安置方案敲定,大家稍微松了口气。然而,生活这位导演显然觉得这出戏还不够“精彩”。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黑眼圈,刚在咨询室泡好一杯浓茶准备压压惊,陈九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打了过来,声音都变调了:
“老板!不好了!张大姐家……炸锅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又闹鬼了?那小东西不是在我们这吗?”
“不是鬼!是人!” 陈九语气急促,“张大姐那个‘死鬼’老公!昨天晚上出门遛弯,张大姐一狠心把他那些渔具都处理了!她老公一进门就发现珍藏的钓鱼竿被张大姐当‘凶器’给折了!说是沾了邪气!还有他书房里收藏的几块奇石,也被张大姐当成‘小鬼同伙’给砸了!现在两口子在家打得鸡飞狗跳!锅碗瓢盆都摔了!邻居报警了!警察……又去了!”
我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我就知道!这事没完!
“而且!” 陈九的声音带着绝望,“张大姐在混乱中,对着警察哭喊,说都是‘李半仙’指使她干的!说半仙告诉她家里东西都沾了邪气,必须清除!现在……警察估计正往您这来呢!”
我:“……”
电话刚挂断不到五分钟,熟悉的警笛声果然由远及近,停在了我咨询室外面。
还是那两位警察。还是那位仿佛已经认命、脸上写满“我就知道又是你”的中年警官。
他推开咨询室的门,看着一脸麻木坐在办公桌后的我,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疲惫,无奈,荒谬,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李玉奇同志,” 警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像是在念一份早已烂熟于心的剧本,“又见面了。这次是……教唆他人故意毁坏财物?还是升级成……教唆家庭暴力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桌上那杯还在冒热气的浓茶,以及墙上新挂的几面“铁口神辩”“妙手回春”的锦旗,眼神更加复杂了。
“走吧,” 他挥了挥手,语气平淡无波,“老地方,流程你都熟。顺便路上想想,这次是‘情感调解’业务引发的连锁反应,还是‘玄学寻宠’导致的后续家庭纠纷?你的‘社死’案例,都快够我们局里编一本《非正常民间纠纷处置指南(奇葩版)》了。”
我默默地站起身,认命地跟着警官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墙上那面“妙手回春”的锦旗。
呵,我觉得,我可能得先想办法掀掉我在本市公安系统内部那“重点观察对象”的档案标签,或者……直接掀了派出所的屋顶比较快。这...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派出所的“半日游”流程,我已经熟得能当义务讲解员了。在陈九又一次动用“暗河”关系(主要是赔了张大姐老公的钓鱼竿和奇石钱,数目相当可观),以及警官那“赶紧消失,别再让我看到你”的终极嫌弃眼神加持下,我再次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虽然这空气里还残留着派出所消毒水的味道。
走出大门,那辆五菱宏光依旧忠诚。车身侧面那“专治绿帽”的广告旁边,新贴纸格外扎眼:
“李半仙温馨提醒:家庭和睦,从妥善保管个人爱好开始!折竿砸石有风险,报警热线110!(情感调解热线:520-1314,纠纷发生前拨打更有效!)”
陈九摇下车窗,一脸“我办事您放心”。我默默拉开车门,只想赶紧离开。
车子直奔城北废弃温泉山庄。暗河组织效率惊人,山庄后院水潭已改造完毕。活水引入,清澈见底,沙石水草俱全。四周由苏雅和黑疫使布下复合阵法:苏雅的“净流”符箓化作淡淡蓝光融入水中滋养;黑疫使的枯寂本源勾勒纹路,形成强大屏蔽力场,隔绝气息,并在水底模拟出适合残魂休养的沉静“水府”环境。
“凑合用,屏蔽没问题。”黑疫使捻着佛珠,“滋养嘛……总比瓶子里强。”
苏雅小心打开玉瓶封印。纯净的水蓝色光团欢快地跃入水中,融入清澈,消失不见。通过符箓和阵法,我们能“看”到它在水底一处水草凹坑安顿,像沉入的蓝色星辰,光芒稳定,传递舒适安心。
【谢谢……舒服……】
“安心住着,好好恢复。”我意念回应,“你的家,我们会想办法。”
安顿好小“伤员”,回到大厅。陈九拿着平板匆匆进来,脸色凝重。
“老板,恭州眼线消息。第七处动作快得离谱!”
他调出航拍和卫星图:黑龙沱江边拉起长长警戒线,巡逻人员密布。江面停着几艘特殊改装船,加装探测设备和大型机械臂。其中一艘甲板上,秦空拿着望远镜,旁边是穿白大褂、拿仪器的人员。
“第七处彻底封锁了黑龙沱,名义‘调查沉船污染及地质异常’。”陈九指着图片,“探测强度惊人!水下声呐、磁场扫描、灵力波动探测器!看架势,非把江底翻个底朝天不可!”
“捣乱倒是一把好手!”齐天抱着胳膊不爽,“他们这么瞎搞,万一惊动江底那神秘人,或者把天庭打猎的引来,乐子就大了!”
“最关键的是,”陈九切换图片,放大一张模糊的水下声呐成像图,“他们好像锁定位置了!探测信号往那边集中!秦空亲自带队,随时可能深潜!”
“那个位置!”苏雅惊呼,脸色发白,“绝对不能让他们先下去!如果安如说的那些铁鳞水猿还有残留的话就够危险了!而且……”她担忧地看向我额角,“那位‘首领’就在下面,却任由水族被屠戮,天庭猎场降临……第七处这么大动静下去,他会有什么反应?完全未知!” 这才是最令人不安的谜团——那个强大却冷漠的存在。
“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站起身,“必须抢在第七处大规模深潜之前下去!弄清楚下面到底什么情况!找到那位神秘人,问清楚!顺便……” 我看向后院水潭的方向,“给那小东西一个交代!”
“怎么去?” 黑疫使问道,“第七处把那里围得跟铁桶似的,硬闯?咱们倒是能打进去,但后续麻烦太大,而且等于直接跟官方撕破脸了。”
“硬闯是最蠢的。” 我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停着的那辆五菱宏光,车身上花花绿绿的广告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一个极其荒诞、却又莫名契合我们现在“李半仙”人设的计划,在我脑子里逐渐成型。
我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破罐破摔和孤注一掷的诡异笑容:“谁说我们要‘偷偷’摸摸了?我们光明正大地去!”
“啊?” 众人都是一愣。
“九哥,” 我指着那辆五菱宏光,“立刻去定制几套工作服,印上‘李氏环境净化有限公司’!再弄点看着像那么回事的、最好能闪灯发噪音的‘检测仪器’外壳,塞咱们的真家伙进去!横幅!对,再弄几条横幅!就写……‘响应政府号召,民间力量积极参与清澜江污染治理及生态修复’!‘专业团队,先进设备,还母亲河清澈!’ 越官方越正能量越好!”
陈九眼睛一亮:“老板!高啊!浑水摸鱼!打着环保志愿者的旗号,光明正大靠近封锁区?!”
“没错!” 我点头,“第七处封锁的理由不就是‘污染调查’吗?我们‘民间环保企业’忧国忧民,自带设备志愿协助,合情合理!秦空就算怀疑,没有确凿证据,他敢在媒体和公众眼皮子底下把我们这些‘热心市民’抓起来?顶多派人盯着我们!”
“那下去呢?” 苏雅问,“他们肯定严防死守水下。”
“水下……” 我看向黑疫使和齐天,“大师,你的‘寂灭莲华’低功率模式,能当水下推进器兼声波屏蔽器用不?猴哥,你的‘定海针杆’缩到最小当个钻头,在水底开条隐蔽点的路,没问题吧?”
黑疫使摸着下巴:“低功率推进加屏蔽?小意思!包在我身上!保证静音环保!” 他一脸“终于能玩点技术活”的兴奋。
齐天则撇撇嘴:“钻个洞而已,比捅破天容易多了。不过,俺老孙这神兵用来打洞……啧,有点掉价。” 话虽这么说,但他眼中也燃起了搞事的火焰。
“苏雅负责水下环境感知和净化,必要时用符箓制造点‘自然’水流掩护。我负责……嗯,总指挥和吸引火力。” 我给自己安排了个最“安全”的岗位。
“我呢老板?” 陈九指着自己鼻子。
“你坐镇水面!开船!负责跟第七处的人扯皮打官腔!顺便用咱们那堆‘先进设备’外壳,给他们制造点‘专业’的噪音干扰!” 我拍拍他肩膀,“九哥,你的任务最艰巨!要顶住秦空同志的死亡凝视和灵魂拷问!”
陈九:“……” 他脸上露出了“我可能又要进局子”的悲壮表情。
计划敲定,整个“掀天同盟”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定制工作服、改装仪器外壳、制作横幅标语……暗河组织的效率惊人。
两天后。
清澜江,黑龙沱上游约一公里处。
一艘刷着崭新绿漆、挂着“李氏环境净化有限公司”旗子的小型工作船,“突突突”地朝着下游封锁区驶去。船头甲板上,支着几个蒙着帆布、但不断闪烁着五颜六色跑马灯、发出“滴滴”蜂鸣声的仪器箱,里面塞着黑疫使的改装设备和齐天的定海针杆。船舷两侧,拉着两条鲜红的大横幅:
“民间有爱,守护清澜!李氏环保在行动!”
“科技助力,精准治污!还我母亲河碧水清波!”
我和苏雅穿着印有公司LoGo的蓝色工作服,戴着安全帽,一本正经地拿着记录板和望远镜(望远镜筒里其实嵌着苏雅的灵力感应符)。黑疫使穿着同款工作服,戴着副夸张的墨镜,装模作样地调试着那些“先进设备”,时不时还对着话筒喊两句:“Alpha组注意!beta组注意!声波探测正常!水质采样点准备!” ——其实话筒根本没接线。
齐天则缩在船舱里,努力把自己塞进一套小号工作服里,嘴里嘟囔着:“这破衣服,紧箍咒似的……”
驾驶室里,陈九一边掌舵,一边拿着个扩音喇叭,对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第七处警戒船,用充满“正能量”的腔调大声喊话:
“前方的同志你们好!我们是‘李氏环境净化有限公司’的志愿者团队!响应清澜江治理号召,携带先进设备,志愿参与下游黑龙沱区域污染状况初步勘测!请予以通行配合!重复,我们是志愿环保团队!请求配合!”
第七处的警戒船上,秦空拿着望远镜看着这艘画风清奇、噪音巨大、横幅招展的“环保船”,以及船上那几个穿着统一制服、但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不专业”和“荒诞”气息的身影,尤其是那个拿着扩音喇叭、喊得比谁都响的陈九……
他冷峻的脸上,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他放下望远镜,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对讲机,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
“各单位注意,这里是秦空。有一艘自称‘李氏环保’的民间志愿船正在靠近,请求进入封锁区协助……‘污染治理’。重复,民间志愿船请求进入。加强监视,重点盯防船上那个戴安全帽、拿记录板的……还有那个调试设备的墨镜男。另外,注意他们船头那几个……闪得跟KtV招牌似的‘先进仪器’。”
他放下对讲机,看着我们那艘越来越近、噪音和光污染双重攻击的“环保船”,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李安如……你他妈又搞什么幺蛾子?!” 他感觉自己的血压,正随着那艘船上闪烁的跑马灯,一路飙升。
而这一切,都在我散出的神识里展现出来,嘿嘿,你这小子,惹谁不好,惹我这个老盲流子?
我们的“移动环保(社死)堡垒”,就这样在秦空同志和第七处全体同仁复杂目光的“护送”下,大摇大摆、锣鼓喧天地驶入了黑龙沱封锁区。水潭里,那小光团似乎也感应到了熟悉的水域气息,传递出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悸动。
江风带着水腥味吹来,脚下是奔涌的、藏着无数秘密和危险的清澜江。
荒诞的日常,终于一头撞向了沉重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