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来时似乎更沉静了些。我们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脚步踏在落叶和碎石上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归巢倦鸟的零星啼鸣。
我紧紧握着苏雅的手,她的手心温热,指尖却微微有些凉,我稍稍用力,将她整只手包裹在掌心,试图驱散那一点暮色带来的寒意。陈九沉默地跟在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最可靠的影子,将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都隔绝在外。
回到那间熟悉的、招牌甚至有些歪斜的店里时,天已彻底黑透。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将小店的玻璃门染上一层暖色,与刚才山上的肃穆仿佛是两个世界。
“老板,苏小姐,那我先回了。”陈九在门口站定,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可靠,“暗河那边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另外,婚礼的相关筹备,我会先整理几个初步方案,下次呈给您过目。”
“辛苦了,九哥。”我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了。”
陈九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切的笑意:“应该的。先生若是知道今天的事,也会高兴的。”他顿了顿,又看向苏雅,“苏小姐,恭喜。”
苏雅脸颊微红,眼中漾着光:“谢谢你,九哥。”
陈九微微躬身,随即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推开玻璃门,熟悉的、混合着淡淡书墨香和消毒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是我的起点,是我的避风港,如今更是承载了我和苏雅新约定的地方。
“饿了吧?”我松开苏雅的手,一边脱外套一边往厨房走,“简单弄点吃的?冰箱里应该还有面条和鸡蛋。”
“我来帮你。”苏雅跟着走进来,语气轻快,“给你露一手我的独门煎蛋技术!”
小小的厨房很快亮起温暖的灯光,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和食物下锅的滋滋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我们都没再提山上的一切,只是专注地做着眼前最简单的事——煮面,煎蛋,切点葱花。悲伤和沉重需要安放,而生活,总要继续。
一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鸡蛋面下肚,身体和心都仿佛重新活络了过来。我们刚收拾完碗筷,瘫在沙发上享受这片刻安宁,就听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抱怨声。
“没劲!真没劲!”齐天那极具辨识度的嗓门第一个穿透门板,“唱的啥玩意儿!哼哼唧唧软绵绵,还没俺老孙当年在花果山吼两嗓子来得痛快!那鼓点敲得,差点把俺老孙的瞌睡虫都给敲出来了!”
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三人组鱼贯而入。
黑疫使依旧是那副仿佛刚参加完地下摇滚音乐节的打扮,黑色卫帽压得很低,闻言嗤笑一声:“猢狲就是猢狲,欣赏不来现代艺术的美。那叫氛围,懂吗?电音与灵魂的共鸣!不过…主唱的嗓音条件确实一般,高音部分有点劈。”
赵云走在最后,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又温和的笑意,他关好门,才开口道:“大圣,大师,二位就少说两句吧。人声鼎沸,光影迷离,亦是一种红尘体验。”他顿了顿,看向我和苏雅,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气氛与往日略有些不同,但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安如兄,苏姑娘,我们回来了。”
苏雅笑着迎上去:“怎么样,演唱会好玩吗?”
“别提了苏丫头!”齐天一个筋斗翻到沙发扶手上蹲着,抓耳挠腮,“还不如在河边钓鱼看…呃,看风景呢!”他及时把“看猴”俩字咽了回去。
黑疫使自顾自地走到冰箱前,熟练地从里面摸出一罐冰啤酒,拉开拉环灌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才歪头看向我,帽檐下的目光带着惯有的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小子,婚也求了,心愿也了了。所以,咱们这‘掀天’大业,啥时候重新提上日程?总不能一直在这儿混吃等死吧?本座的新画具可不便宜。”
我靠在沙发里,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急什么。明天还得去苏雅家,跟她爸妈正式说一声。这女婿上门汇报大事,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得想想买点什么合适的礼物。再说了…”
我摊了摊手:“现在咱们就跟没头苍蝇似的,就知道可能有事,具体去哪儿?干什么?线索呢?总不能靠猴哥你那玄乎的感觉直接一头扎进大好河山里乱逛吧?”
“嘁!”齐天不满地呲了呲牙,但也没反驳,只是嘀咕,“俺老孙的感觉准着呢…小子,你们就先玩好再说,大事不急在这一两天。”
黑疫使挑了挑眉,没再说话,仰头又灌了一口啤酒。
赵云则温和道:“安如兄考虑得是。苏姑娘父母处,理应郑重告知。我等随时待命即可。”
话题暂时被岔开,大家闲聊了几句演唱会的见闻(主要是齐天和黑疫使互相吐槽),便各自洗漱休息。经历了求婚的激动和祭奠的沉重,这一夜似乎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雨不大,但天色阴沉,让清晨显得格外宁静。
苏雅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空气中弥漫着小米粥的香甜气息。
等我洗漱完毕,大家都已经围坐在小餐桌旁。简单的白粥、咸菜、煎馒头片,却吃得格外舒服。
“一会儿雨小点了,咱们就去商场转转。”我咬着馒头片,含糊不清地规划着,“给叔叔买两条好烟,一瓶好酒?阿姨的话…买点营养品,再买个丝巾?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花色…”
苏雅抿嘴笑:“你买什么他们都会高兴的。主要是人到了就好。”
“那不行,礼数得到位。”我认真道,“这可是头等大事,得郑重…”
话还没说完,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温馨的晨间氛围。
我皱了皱眉,谁这么一大早打电话?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心头微微一凛——秦空。
“是秦空。”我对众人说了一句,按下了接听键,尽量让语气轻松些,“喂?秦大处长,咋了?这么早扰人清梦,可不厚道啊。”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秦空往日那略带疲惫但还算平稳的声音,而是压得极低、语速极快,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紧绷和严肃:“李安如!别废话!你现在在店里吗?”
我脸上的轻松瞬间敛去,坐直了身子:“在。出什么事了?”
“在店里等着!我马上过来!半小时…不,二十分钟就到!”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
“到底…”我还想问,那边已经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嘟…嘟…嘟…”
我放下手机,迎着桌上其他四人瞬间投来的询问目光,无奈地一摊手:“得,麻烦来了。挑什么时间不好,非得是今天…哥们儿今天可是有正事要办呢!”
苏雅放下筷子,伸手轻轻按在我手背上,眼中有关切,但语气很镇定:“没事,安如。反正我们还没跟我爸妈说,就算今天去不成也没关系。先看看秦处长那边是什么情况要紧。”
她总是这样,冷静又体贴。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其他三人:“大家都听到了?看来今天的计划得变一变。吃完饭都别出去野了,老实在家待着,等老秦过来。”
齐天挠挠头:“啧,这老秦,赶得真是时候。”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三两口扒完了碗里的粥,眼神里那点玩世不恭收了起来,变得锐利了些。
黑疫使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帽檐下的嘴角似乎勾了勾,没说话,但那姿态明显是进入了戒备状态。
赵云默默点头,将桌上的碗筷收拾整齐,动作依旧沉稳,但脊背挺直了几分。
还不到二十分钟,甚至可能只有一刻钟,玻璃门就被猛地推开,带起一阵湿冷的风雨气。
秦空大步走了进来,他甚至没打伞,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了,几缕湿发贴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青白,眼圈深重,眼神却亮得吓人,里面充满了惊疑、紧张和一种极力压抑的恐慌。
他径直走到客厅中间,胸口微微起伏着,目光扫过我们所有人,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坐。”我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他冷静。
苏雅起身要去给他倒水。
“不用麻烦!”秦空一摆手,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然后目光沉沉地看向我,“李安如,出大事了。”
我们都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昨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秦空语速很快,但尽量保持着清晰,“大概…快十一点的时候,有个资料员,新来的一个小伙子,抱着一摞文件进来,脚下绊了一下,摔了一跤,文件撒了一地。”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我去帮他捡。其中几份,就掉在我脚边。我…我无意间瞟了一眼…”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西南地区报上来的异常事件汇总报告!不是一个两个,是大面积、多个市县同时上报!案件描述高度相似——都是当事人,在短时间内,性格、行为模式发生巨变,变得完全像另外一个人!报告里用了‘存在替代’、‘认知覆盖’这样的初步判断词!”
客厅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
“这么多异常事件集中爆发,按流程必须立刻上报并启动紧急调查程序!”秦空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难以置信,“但我听到那资料员小声嘀咕,说‘领导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估计是集体心理问题,让直接销毁’!”
“销毁?”我的眉头紧紧皱起。
“对!销毁!”秦空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第七处成立至今,任何异常事件报告,哪怕最后证实是乌龙,也必须归档留存!从来没有‘直接销毁’这个选项!更何况是这种大规模、高相似度的异常报告!”
他双手微微握拳,指节有些发白:“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假装不经意地问那资料员,‘是送到哪位领导那儿去的?批示这么快?’那资料员说,‘就是直接送到王局办公室的,王局看了一眼就说胡闹,让立刻销毁。’”
“王局?”我捕捉到这个信息。第七处的高层之一,秦空给我说过,现在坐镇江城。
秦空重重地点头,脸上惊疑之色更浓:“问题就在这里!王局是老人了!他最是谨慎!以前哪怕是最无厘头的目击报告,他都会要求留下副本备查!‘子不语怪力乱神’?对我们第七处来说,这句话本身就是个笑话!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处理‘怪力乱神’!他怎么可能看都不仔细看,就直接定性为心理问题并且下令销毁?!”
他喘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除非…除非这个‘王局’…已经不是原来的王局了!他甚至懒得掩饰这种违背基本流程和常识的处理方式!或者说…在他,或者‘它们’看来,这根本就不是需要掩饰的事情!”
“覆盖…”我喃喃自语,想起了之前和张轩、林晓事件关联起来的推断。
“对!覆盖!”秦空肯定道,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惧,“高层可能…真的出大问题了!不止一个!这种命令能下达,说明可能很多人已经被…替换了!”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求救的意味:“李安如,你说…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客厅里一片沉寂。苏雅担忧地看着我。齐天不知何时掏出了牙签一般的金箍棒在手里慢慢转动着。黑疫使放下了啤酒罐,帽檐下的目光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赵云屏息凝神,手似乎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
我沉吟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西南…大面积人格异变…通幽阁…普化天尊那诡异的“新世界”…西天…被覆盖的第七处高层…所有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被串了起来,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看来,西南是非去不可了。”我缓缓开口,做出了决定,“老秦,你现在立刻回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正常上班,该干嘛干嘛。千万不要试图去探查或者质疑那个‘王局’,也不要再接触那份报告和相关资料员,绝对不要打草惊蛇。”
秦空急切道:“我知道!但我需要做点什么吗?或者,你们去西南,需不需要我提供一些…”
我打断他,语气严肃:“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你自己!稳住!你现在是我们在第七处内部唯一能确认还是‘自己人’的眼睛了!你不能暴露!至于其他的,到了地方,我自有我的路子查,暗河在西南也有分支。你只要活着,稳住,就是最大的帮助。有什么新发现,老办法联系。”
秦空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的慌乱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取代:“我明白了!你们…一切小心!西南那边,情况恐怕比报告上写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放心。”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我们有经验。”
秦空没再多说,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像来时一样,匆匆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雨幕中。
玻璃门轻轻合上,将潮湿冰冷的空气隔绝在外。
客厅里重新陷入安静,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我靠在沙发里,长长地、无奈地吐出一口气,看向大家,摊了摊手:“得,计划赶不上变化。猴哥,看来给你找最后一块碎片的事儿,得先缓缓了。咱们现在得先去西南办这趟‘公差’。”
齐天把金箍棒往肩上一放,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没事!俺老孙说了,不急!而且…”
他眨眨眼,火眼金睛里闪过一丝金光,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俺老孙有种越来越强的感觉,我那宝贝疙瘩的最后一块,八成就在西南那边等着俺呢!说不定啊,这趟差事,正好一举两得!”
“哦?”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确定?”
“感觉!感觉懂不懂!”齐天强调道,“但俺老孙的感觉,向来准得很!”
“既然如此…”我站起身,目光扫过苏雅、黑疫使、赵云,最后落在窗外灰蒙蒙的雨天上,“那我们就去会会这个能让第七处高层都变了颜色的‘新世界’!”
“大家,收拾东西吧。目标,西南!”
我的声音落下,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战意开始凝聚。温馨的日常再次被打破,前路未知,风雨已至。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被动卷入,而是主动出击。
苏雅握住了我的手,眼神坚定。齐天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黑疫使发出一声低低的、充满期待的笑声。赵云缓缓点头,龙胆亮银枪虚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倒是放了晴。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来,空气里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算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陈九早早开车过来,将我们一行人送到了机场。他依旧沉默可靠,只是在我们下车时,格外郑重地对我说了一句:“老板,西南情况复杂,暗河在那边的根基不如江城深厚,万事小心。家里有我,一切放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九哥,这边就交给你了。特别是…”我压低声音,“第七处和秦空那边,有异常立刻通知我。”
“明白。”陈九重重点头。
告别陈九,我们一行人拖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机场大厅。苏雅挽着我的手臂,神情里既有对未知旅程的些许紧张,更多的是坚定和支持。
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将江城暂时抛在脚下。透过舷窗,能看到下方连绵的云海和逐渐变得渺小的山川河流。齐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对着窗外的云层嘀嘀咕咕,评价着这“铁鸟儿”飞得还没他筋斗云稳当,被黑疫使一句“那你下去自己飞”给怼了回去。赵云正襟危坐,苏雅靠在我肩上小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闭上眼,脑子里却飞速运转着。西南,南巴省…大面积的人格替换…通幽阁…普化天尊…被渗透的第七处…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模糊而危险的网。我们这次去,就像是主动投向网中心的飞蛾,前途未卜。
几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平稳降落在南巴省省会,羚城市的机场。
一走出廊桥,一股与江城截然不同的、略带潮湿和辛辣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南巴省地处西南,多山多林,气候湿热,连带着这里的人似乎也都带着一股子火辣直爽的劲儿,机场里来往的行人说话嗓门都似乎洪亮几分。
“这边!”一个熟悉又带着点兴奋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我循声望去,只见接机的人群里,一个穿着休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精明干练笑容的年轻男人正用力朝我们挥手。
看到他,我着实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大步走了过去。
“林风?!怎么是你小子!”我上前直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家伙,正是林风。
林风被我拍得咳嗽了两声,笑嘻嘻地挣脱开来:“老板!惊喜吧?我也是前段时间刚调回来的,九哥说这边需要人盯着,就把我扔过来了。没想到刚站稳脚跟,就接到九哥电话,说您要亲自过来!这可太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热情地跟我们每个人打招呼:“齐天大哥!黑疫使大师!苏雅小姐!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齐天嘿嘿一笑,算是回应。黑疫使从帽檐下瞥了他一眼,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苏雅则微笑着点头:“林风,好久不见。”
最后,林风的目光落在了我身旁的赵云身上,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热切的光芒,那眼神,简直像是追星族见到了偶像本尊。
“这位…这位气度不凡、英姿勃发的将军,莫非就是…常山赵子龙?!”林风的声音都因为激动有点变调了,他几乎是抢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了赵云的手,用力摇晃着,“赵将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人,三生有幸!我是您的忠实粉丝!长坂坡七进七出,单骑救主,忠勇无双!简直就是我辈楷模啊!”
这一连串的溢美之词,配上他那夸张又真诚的表情,直接把赵云给弄懵了。子龙将军什么场面没见过,千军万马中都能杀个来回,但被一个现代人这么热情洋溢地当面吹捧,估计还是头一遭。
他愣了几秒,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力回握了一下林风的手:“阁下过誉了。云不过尽人臣之本分,当不得如此夸赞。幸会。”
话是这么说,但我看赵云嘴角那忍不住扬起的弧度,显然对林风这番“粉丝见面式”的欢迎相当受用。毕竟,谁能拒绝一个真心实意崇拜自己的人呢?尤其这崇拜还跨越了千年时光。
“当得起!绝对当得起!”林风激动得脸都红了,“您可是我们所有热血男儿的梦想啊!待会儿一定给我签个名!合个影!”
我哭笑不得地把几乎要挂在赵云身上的林风扒拉开:“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子龙脸皮薄,你别把他吓着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追星。”
林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嘿嘿笑着搓了搓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激动了。赵将军,见谅见谅。”
赵云大方地摆摆手:“无妨,林风兄弟性情中人,云心领了。”
一番热闹的寒暄过后,林风恢复了干练的模样,引着我们走向机场停车场:“车已经准备好了,酒店也定好了,咱们先去安顿下来。”
两辆黑色的、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内部空间极为宽敞舒适的商务车早已等候多时。开车的都是穿着黑色西装、表情冷峻、眼神锐利的暗河成员,见到我们,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动作干练利落,显然是精锐。
我们上了后面那辆车,林风坐在副驾驶,示意司机开车。
车辆平稳地驶出机场,汇入锦城市繁忙的车流。窗外是林立的高楼和极具西南特色的陡坡街道,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火锅的麻辣香味。
车子行驶了一阵,气氛稍微安静下来。我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在倭国那段混乱时光里,留下了一抹复杂痕迹的女孩。
我转过头,问副驾驶的林风:“林风,小野葵…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记得那个女孩,海见町那个身世悲惨、眼神却倔强得让人心疼的大学生。她曾经试图用最决绝的方式,将她自己和她所认为的唯一希望——我,捆绑在一起。
林风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变得正经而温和:“老板放心,小野小姐现在过得很好。学业非常优秀,人也比以前开朗了很多,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些安静。”
他顿了顿,继续道:“暗河的兄弟们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在暗中保护她,确保她的安全。钱财方面也绝对充足,不会让她为生活发愁。只是…”
林风的声音低沉了些:“她有时候会一个人偷偷回海见町,在她爷爷的坟前一坐就是大半天。或者,就一个人坐在那片曾经…发生过很多事的海边,看着远方发呆。兄弟们远远看着,也不敢打扰。看得出来…她对您,还是没能完全放下。”
他说到后面,语速不自觉加快,显然意识到这个话题可能有点敏感。而我,在他开始说“只是”的时候,就赶紧拼命对他使眼色,挤眉弄眼,示意他快打住!这愣小子,怎么啥话都往外蹦!
林风接收到我的“信号”,猛地刹住话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我旁边的苏雅。
车内气氛瞬间有点微妙的安静。
我心里暗骂:林风这小子,办事能力一流,就是有时候这眼力见儿真得练练!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苏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柔和:“没事的。小野妹妹…她太苦了。在那个年纪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会把安如当成救命稻草和精神支柱,也是人之常情。她能慢慢走出来,好好生活,这就很好了。”
她的话语里没有一丝醋意,只有真切的同情和理解。我转过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顿时一软,反手握住她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但该瞪还是得瞪!我再次用眼神杀了林风一遍。
林风缩了缩脖子,赶紧转移话题,干咳两声:“咳咳…老板,您这次来南巴,是为了最近流传很广的那个…‘换人’事件吧?”
我心里松了口气,顺势接话:“嗯。从倭国回来之后,你就一直在这边?”
“没有没有,”林风连忙摇头,“我刚调回来的时候,先去北边的草原省待了两个月,处理了点事情。来南巴省也就一个月左右。这边情况比较复杂,山多林密,少数民族也多,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暗河在这里的经营也是近些年才加强的。”
我点点头,切入正题:“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关于‘换人’或者‘人格突变’的传闻,暗河这边收集到了多少?”
谈到正事,林风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专业起来:“有,而且不少。西南分局的兄弟这段时间汇总上来的异常报告里,这类事件能占到三成以上,而且增长很快。覆盖范围很广,不单单是羚城,下面好几个市州县都有类似报告。”
“具体什么表现?”黑疫使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帽檐下的目光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
“报告里的描述大同小异。”林风组织着语言,“基本都是当事人某天之后,突然像变了个人。性格、习惯、说话方式、甚至是一些小动作,都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亲近的人能感觉到明显的异常,但当事人自己往往矢口否认,或者说自己只是‘想通了’、‘变了活法’。严重的,甚至会出现认知错乱,不认得家人朋友,或者对过去的重要经历完全遗忘。”
“听起来…像是被夺舍,但又不太一样。”齐天摸着下巴,插嘴道,“更像是…覆盖?像一张画,被另一张画直接盖了上去?”
“大圣这个比喻很形象!”林风表示赞同,“确实给人一种‘覆盖’的感觉。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我,语气加重:“根据我们目前汇总的信息来看,这些案件中,最早出现异常、或者说最先有这类传言流出的,似乎…并不是从普通平民开始的。”
我心头一凛:“你的意思是?”
林风压低了声音:“虽然现在各种阶层的人都有案例,但追溯源头,一些模糊的线索指向了…某些特定的圈子,或者…拥有一定社会地位和资源的人。当然,这只是初步推断,对方做得很隐蔽,很难抓到切实证据。”
“自上而下…”我喃喃自语,眼神冷了下来,“通幽阁…或者说普化天尊的那套‘新世界’理论,看来是打算先从能影响社会运转的节点开始‘替换’,然后再逐步蔓延到底层。真是好手段啊…”
这不像是简单的制造混乱,更像是一场有预谋、有步骤的“和平演变”,用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更换掉关键节点上的人,从而在不知不觉中掌控一切。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平稳运行的嗡鸣声。
窗外的城市景象不断后退,阳光明媚,街市热闹,但在我们眼中,这座陌生的西南都市,已然笼罩上了一层诡异而危险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