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心理咨询室 > 第434章 但是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回到酒店时,已是深夜。城市璀璨的灯火透过落地窗,将套间客厅映照得半明半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

我瘫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脑海里反复闪现着度假村里那些刚刚恢复清明、却满脸茫然与恐惧的面孔,张启明虚弱颤抖的样子,还有那被净化掉的、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

“妈的…”我忍不住低骂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雅默默地去倒了杯温水递给我,眼中满是担忧。齐天一反常态地没有咋咋呼呼,而是盘腿坐在沙发角落,火眼金睛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几根猴毛。黑疫使罕见地没有碰酒,只是靠在吧台边,帽檐压得极低,周身散发着一种阴郁的气息。赵云擦拭着龙胆亮银枪的手也慢了下来,眉头紧锁。

林风安排好后续事宜回来,脸上也带着疲惫和挫败感。

“老板,人都安置好了,消息也暂时压下去了。但…”他欲言又止。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对吗?”我替他说出了后半句,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林风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们救得了一个张启明,一个协会…可西南这么大,像这样的‘种子’和‘窝点’到底还有多少?我们根本无从得知。这种通过伤口进行精神传染的方式太隐蔽了,防不胜防。今天拔除一个,明天可能又冒出两个…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我们就像救火队员,疲于奔命地扑灭一处处刚刚燃起的火苗,却对那四处纵火的黑手和早已埋设好的无数火种束手无策。这种被动挨打、看不到尽头的状态,最是消磨人的意志。

“而且,”赵云沉声开口,指出了另一个关键,“我等此次行动,虽救下数十人,却也可能打草惊蛇。幕后黑手若知晓其手段已被识破并可被清除,下一步或会改变策略,行事更加隐秘歹毒。”

“小白脸说得对!”齐天烦躁地挠了挠头,“俺老孙最烦这种藏头露尾的勾当!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现在这样,憋屈死了!”

黑疫使发出一声阴冷的轻笑:“改变策略?或许他们已经改变了。那种‘存在侵蚀’,可不需要物理上的伤口。防不胜防啊…”

他的话让气氛更加凝重。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团队都笼罩在一种低气压中。我们尝试让暗河加大调查力度,寻找更多类似张启明这样的案例或者可疑的聚集点,但收获寥寥。对方似乎真的警觉了,或者说,他们的“播种”已经进入了一个更平稳、更难以察觉的阶段。

我们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每天待在酒店里,看着窗外依旧繁华喧嚣的城市,却感觉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玻璃,那种明知危机四伏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让人窒息。

齐天开始变着法地想逗大家开心,不是拉着赵云切磋(差点把酒店房间拆了),就是撺掇黑疫使搞点“新式艺术创作”(被苏雅坚决制止),但效果甚微。苏雅尽量保持着乐观,变着花样给大家做好吃的,但眉宇间的忧虑始终化不开。

我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迷茫。对手躲在暗处,手段诡异,目的不明。我们空有一身力量,却不知道该如何有效反击。下一步该怎么办?继续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西南乱撞?还是撤回从长计议?

就在这种沉闷压抑的气氛持续到第四天下午时,林风接了个电话后,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表情走了过来。

“老板,下面兄弟报上来一个消息,不知道有没有用…”他语气有些犹豫,“说是在羚城往西大概一百多公里外,有个叫‘落霞山’的风景区,景色听说不错,但比较小众。关键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落霞山顶上有座小庙,据说是清初建的,供奉的是…二郎显圣真君,杨戬。平时香火也就那样。但最近两天,有附近的山民传言,说半夜看到那庙的方向,偶尔会闪过一道很奇怪的亮光,不是闪电,也不是灯光,就是…咻一下的一道精光,眨眼就没了。有人说可能是宝贝出世,也有人说是不是闹鬼或者有什么精怪…传得有点玄乎。”

若是平时,这种乡野怪谈我可能一笑置之。但此刻,任何一点不寻常都可能成为线索。而且…

“二郎神杨戬?”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猛地一动!

太巧了!

我想起了在江城时,正是杨戬化身“清源道人”,通过那本莫名其妙的话本给我传递了“归墟之眼”的线索,后来又曾传讯提醒。这位天庭的“战神”,司法天神,立场一直暧昧不清,似敌似友,但确实多次在暗中给予过我提示。

他此刻就在西南?这座突然出现异象的二郎庙,是他给我的又一个信号?他想约我见面?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疲惫和迷茫之中,这一点点可能的方向,就像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丝微光,让我几乎本能地想要抓住它!

我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体,看向林风:“消息可靠吗?确定是二郎庙?而且是最近两天才出现的异光?”

林风被我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肯定地点头:“位置和供奉的神像确认无误。异光的事情是下面兄弟从几个不同来源的山民那里交叉验证过的,就发生在最近两晚,时间不固定,但都在子时前后。”

子时…阴气最盛,也是某些存在更容易活动或者传递信息的时候。

“好!”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准备车,今晚我就去落霞山看看。”

“今晚就去?”苏雅有些惊讶,“安如,就你一个人去吗?万一有危险…”

“我也去!”齐天立刻跳了起来,“二郎神那三只眼?俺老孙早就想会会他了!”

赵云也站起身:“某同往。”

黑疫使歪了歪头:“杨戬?听说他的哮天犬味道不错…”

我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不,这次我一个人去。”

看着他们不解和担忧的目光,我解释道:“如果真是杨戬想见我,人多了反而不好。他的立场一直很微妙,这次暗中传递消息,恐怕也不想弄得人尽皆知。而且,只是去探探情况,又不是去打架。万一不是他,只是个陷阱或者误会,我一个人也方便脱身。”

我顿了顿,看向苏雅,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我有分寸。你们留在酒店,等我消息。如果真是杨戬,或许他能给我们指条明路。”

苏雅看着我坚定的眼神,虽然依旧担心,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随时保持联系。”

齐天呲了呲牙,有点不爽,但也没再坚持:“行吧行吧,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有事记得喊俺老孙!那三只眼要是敢耍花样,俺的金箍棒可不认人!”

赵云郑重道:“安如兄,万事谨慎。”

黑疫使懒洋洋地挥挥手:“早点回来,和尚我新买的游戏机到了,等你一起开黑。”

林风立刻道:“我马上安排车和路线。落霞山比较偏,路况一般,晚上开车得小心。我会让兄弟在景区外围接应。”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饭的气氛依旧有些沉闷,但比起前几天的完全迷茫,总算有了一丝目标感。我尽量多吃了一些,为晚上可能的活动储备体力。

吃完晚饭,又稍事休息了一会儿。晚上九点左右,林风安排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是一辆性能很好的越野车,司机是暗河里经验老道、车技精湛的老人,话不多,眼神沉稳。

“老板,一切小心。随时电话联系。”林风替我拉开车门,最后叮嘱道。

我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回头对站在酒店门口送我的苏雅、齐天他们挥了挥手,转身钻进了车里。

车门关闭,将外面的灯光和担忧的目光隔绝开来。车内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微弱光芒和司机平稳的呼吸声。

“走吧。”我系好安全带,轻声道。

越野车发出一声低吼,平稳地驶入羚城的夜色之中。

城市的光晕逐渐被甩在身后,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暗,路灯变得稀疏,最终只剩下车头灯切割开的、一片无尽的黑暗。道路开始变得蜿蜒起伏,两侧是模糊的山峦剪影。

司机开得很稳,车速却不慢,显然对这条路很熟悉。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却没有睡意。脑子里反复思量着杨戬此人,以及他可能的目的。他身为天庭正神,却屡次向我这个“掀天逆贼”传递信息,究竟意欲何为?这次约见,是援手,还是陷阱?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用?

窗外,山风呼啸而过,吹动着路边的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落霞山,二郎庙。那深夜的精光,究竟会是希望的指引,还是更深黑暗的入口?

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沉稳上行,载着我,向着那未知的邀约,一路深入西南苍茫的群山夜色之中。

入山之后,又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最终在一个略显开阔的转弯处缓缓停下。

“老板,前面没路了,只能步行上山。”司机熄了火,指着窗外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狭窄石阶小径,“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大概再走半小时,就能看到那座二郎庙。我们的人会在山下等您。”

我点点头,推开车门。山间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沁人的凉意和浓郁的草木气息。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抬头望去,星垂平野,月光被薄云遮掩,只能勉强勾勒出远处山峦狰狞的轮廓。

“辛苦了。保持联系。”我对司机交代了一句,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的石阶。

石阶陡峭而湿滑,布满了青苔,显然已久无人至。手电光柱在浓密的黑暗中只能开辟出有限的一小片视野,两侧是影影绰绰的灌木和怪石,仿佛潜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但我散开神识仔细探查,除了些山野小兽和游荡的微弱阴气,并无任何具有威胁的存在。

半小时后,我气喘吁吁地爬上一段尤其陡峭的坡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小小的庙宇,孤零零地矗立在落霞山的山顶平地上。庙宇很是古旧,青砖灰瓦,墙皮斑驳脱落,匾额上“二郎庙”三个字也模糊不清,透着一股被岁月遗忘的苍凉。庙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悄无声息。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庙内空间不大,正中供奉着一尊泥塑彩绘的二郎神像。神像比真人高大许多,披甲持戟,额间一道竖眼紧闭,面容雕刻得倒是颇为英武,只是色彩暗淡,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剥落,显得有几分落魄。神像前的供桌上落满了灰尘,只有几个干瘪发霉的水果和几个空盘子,香炉里也只有冰冷的香灰。

我确实没什么心思仔细观赏这尊塑像。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来,将整座小庙以及周围方圆百米的山林仔细探查了一遍又一遍。

空的。

除了我,只有灰尘、蜘蛛网,以及窗外偶尔溜进来的风声。

确认无误后,我收敛心神,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左右。我索性就在神像前找了个相对干净点的蒲团坐下,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间的夜越发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平稳的跳动声。

当时针终于指向子时的那一刻,我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温度,不是湿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密度”或者说“质感”发生了变化。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被悄然撤去,又或者,这片空间被从更大的世界里暂时“剥离”了出来。

就是现在!

我睁开眼,并没有看向那尊泥塑,而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平静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庙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到了就出来吧,二郎神君。这荒山野岭,夜半三更的,总不是请我来欣赏你这尊落灰的法身吧?”

“咱们这算是…第一次正式相见了?”我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感慨,“就是不知,今日约我到这里相会,所为何事?”

我的话音落下,庙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就在那尊泥塑二郎神像的眉心之处,那第三只紧闭的竖眼,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那只竖眼之中,是一片璀璨夺目、仿佛蕴含着无尽星辰宇宙的银色光芒!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而威严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庙宇!那气息并非刻意压迫,却带着一种天生的神圣与高远,让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紧接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伴随着那银色的神光,自那竖眼之中一步迈出,如同从画中走入现实,轻飘飘地、稳稳地落在了我的面前。

光芒渐敛,露出其真容。

来人身形极高,近乎一米九,肩宽腰窄,体态完美。身穿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云纹长袍,银线绣着简洁而玄奥的符文。墨玉般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在脑后,额间一道清晰的金色神纹,如同第三只眼,平添无限威严与神秘。面容更是俊美得近乎凌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组合在一起,是一种超越了性别、冰冷而完美的神性之美。

正是二郎显圣真君,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周身却仿佛自带光环,将这破败的小庙瞬间映照得蓬荜生辉。他那双深邃如寒星的眼眸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平静的、审视的,却又似乎不含恶意的目光。

面对这位传说中的天庭战神,司法天神,我心中虽有警惕,却并无多少畏惧。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真诚:

“不管今日为何事,首先,得谢谢神君。地府决战之时,若不是您派哮天犬及时传讯,引齐天他们前来助阵,我恐怕真就折在冥界了。这份情,我李安如记下了。”

杨戬闻言,脸上那冰封般的表情似乎融化了一丝细微的弧度,他轻轻摆了摆手,声音清越如玉磬相击,在这夜庙中回荡: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冥界格局牵扯甚大,总不能真让你死在那个时候,死在那种货色手里。”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量却不容小觑。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了埋藏心中许久的疑惑:“为何?”

杨戬微微偏头,似乎没明白我这个突兀的问题。

我进一步解释道:“为何如此看重我?甚至在我还只是个挣扎求存、随时可能被碾死的小虾米时,就似乎得了您的青眼?即便我后来侥幸成了冥界主宰,但你我心知肚明,若非天道规则限制,天庭西天若要倾力来攻,冥界顷刻间便能化为齑粉。我这个所谓的幽冥大帝,在他们眼中,恐怕依旧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威胁。为何您…”

我顿了顿,目光灼灼:“还有您当初信中那句‘掀天为吾辈未竟之业’…这‘吾辈’…难道也包括您?”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杨戬的身份地位实力,在天庭都堪称顶尖,他为何要暗中关注甚至帮助我这个“逆贼”?那句“吾辈”,更是细思极恐。

杨戬静静地听我说完,他那张完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动,只是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嘲弄,有追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做了一个让我有些愕然的动作。

他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随意一划。

无声无息间,庙堂中央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张小巧玲珑的白玉圆桌,和两个同样材质的圆凳。桌子光滑如镜,凳子上雕刻着简单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灵光,与这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他随后竟然转身走到那落满灰尘的供桌前,丝毫不在意那脏污,很是自然地将供桌上那几个干瘪发霉的苹果、几块硬得能砸死人的糕点,还有那半壶不知道放了多久、可能已经变成醋的供酒,一股脑地端了起来,然后转身,将这些“贡品”稳稳地放在了那张凭空变出来的白玉小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自顾自地在其中一个白玉凳上坐下,然后对着另一个凳子,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坐下说吧。”他语气平淡,仿佛我们不是在一座荒山破庙里进行着可能关乎三界命运的密谈,而是在某个雅致的庭院里闲话家常。“站着说话,累。”

我看着桌上那堆寒碜得可怜的“贡品”,又看了看一脸坦然、仿佛就该如此的杨戬,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位司法天神…好像…有点不太按常理出牌啊?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但我还是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凳子冰凉,却意外地舒适。

杨戬拿起那壶“陈年老醋”,给自己面前一个凭空出现的白玉杯倒了一点,那液体浑浊发黄,气味…一言难尽。他却毫不在意,轻轻晃了晃酒杯,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在斟酌语句。

庙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我们两人对坐,一盏孤灯,一桌诡异的“茶点”,气氛说不出的古怪和…微妙。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感:

“李安如,你觉得,现在的天庭,还是当初那个执掌天道、维护三界秩序的天庭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一个更宏大的问题。

我愣了一下,沉吟片刻,冷笑道:“执掌天道?维护秩序?现在那天庭,不过是一群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为了所谓‘永恒神权’不惜清洗三界的蛀虫罢了!何来秩序可言?”

杨戬对于我激烈的言辞并未动怒,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说对了一半。”他抿了一口那浑浊的“酒”,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也觉得味道实在不佳,但还是咽了下去。“他们确实是蛀虫。但,他们并非一开始就是如此。”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上古时期,天庭初立,百废待兴,万族共生。虽有纷争,却亦有法度,有底线,有对天地、对众生最基本的敬畏。那时,‘天道’二字,重逾万钧,非是一家一姓之权柄,而是维系洪荒不易的基石。”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变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权力腐蚀人心,长生消磨意志。当年的开拓者和守护者们,有的陨落,有的沉眠,有的…则渐渐迷失在了无尽的寿命和权柄之中。他们开始恐惧失去,渴望永恒,于是,‘维护秩序’变成了‘维持统治’,‘执掌天道’变成了‘垄断天道’。”

“他们编织谎言,斩断飞升之路,禁锢信仰,视一切不受控的力量为异端,甚至…不惜与西天那帮伪佛合作,制定所谓的‘清洗名单’。”杨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维系他们那早已腐朽不堪的‘永恒神权’罢了。”

我听得心神震动,这还是我第一次从一个天庭核心高层口中,如此清晰地听到对当今天庭的批判和否定!

“所以您…”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杨戬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直视我的灵魂深处:“我杨戬,生于上古,授艺于玉鼎真人,一路征战,位列仙班,受封司法天神,所秉承的,乃是上古之‘天道’,是那份对天地、对公理、对秩序的敬畏与责任,而非如今玉帝王母那套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家天下’!”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和…一丝孤独的傲然。

“我看不惯他们很久了。”他说的很直接,很平静,却石破天惊。“但身在局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我不能做,不方便做。甚至…很多时候,不得不戴上面具,与他们虚与委蛇。”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而你,李安如,一个从微末中挣扎而起,不信神,不信命,敢对着这漫天仙佛挥刀的凡人…你的出现,你的反抗,在我看来,并非仅仅是搅局,更是一种…希望。一种打破这死水一潭、腐朽僵化格局的可能。”

“至于冥界…”他顿了顿,“它的独立,至关重要。它不仅是牵制天庭西天的一股力量,更是未来可能…重塑秩序的关键一环。你不能死,至少,不能轻易死在他们那种肮脏的手段之下。”

他的“青眼”,并非是针对我个人,而是对我所代表的这种“反抗意志”和“变数”的投资!他对如今的天庭早已失望透顶,但他身为既得利益者和高层,无法亲自下场掀桌子,于是便选择在暗中观察,甚至扶持我这个“掀天者”!

“那…‘吾辈’…”我喃喃道。

杨戬端起酒杯,再次抿了一口那一言难尽的液体,目光扫过这破败的庙宇,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

“吾辈…乃是指,所有仍记得初心,仍敬畏真正天道,仍不甘于这潭死水,仍对那浩瀚星空抱有期待之辈。”

“或许寥寥无几,或许散落各方,或许…如我一般,身不由己。”

“但,总是有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眼前这位俊美无俦、地位尊崇、却在此荒山破庙与我共饮劣质供酒的司法天神,心中冷笑。

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天庭内部,也并非全是敌人。

这条看似孤独的掀天之路,或许,我并不孤单。

但是......

夜风吹入庙堂,带来一丝寒意,却仿佛也吹散了我心中连日来的些许迷雾。

我知道,真正的艰难才刚刚开始

我拿起桌上另一个凭空出现的白玉杯,自顾自地也倒了一点那浑浊的“酒”,举杯向杨戬。

“敬…吾辈。”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杨戬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那冰封的唇角,终于勾勒出一抹清晰可见的、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他举起杯。

两只玉杯在这荒山古庙中,轻轻一碰。

发出清脆的、仿佛能击碎万古长夜的一声轻响。

“敬,未竟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