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脉动,
如同远古巨兽沉睡时的鼾声,沉沉压在每一个大华将士的心头。
头顶,那混合着暗红、惨绿与不祥黑雷的诡异沙暴旋涡,
虽因远离鬼哭峡而稍显稀薄,却依旧如同悬顶之剑,投下死亡的阴影。
疲惫、干渴、伤痛,以及源自西北流沙死海深处那未知恐怖的悸动,
让这支刚刚经历血战的军队,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快!再快些!”
各级将官的嘶吼在风沙中显得格外干涩。
士兵们互相搀扶着,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滚烫的黄沙中跋涉。
战马口吐白沫,鼻孔喷着粗气,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身后,是鬼哭峡那片吞噬了无数袍泽的死亡之地;
前方,是地图上标注的、唯一的希望
——西南方向一百五十里外的“苦泉”绿洲。
那是这片死亡沙海中,已知的、距离他们最近的生命线。
王铭策马行于中军,面色沉凝如水。
他一手紧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始终不离身侧摇摇欲坠的陆仙。
陆仙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她怀中紧贴的月魄珠,虽然惨绿色的邪光压制已消,
重新散发出温润的冰蓝光辉,但珠体表面那几道细微的裂痕,
却如同刺目的伤疤,昭示着与邪器“枢”隔空对抗的惨烈代价。
珠辉依旧带着惊悸的波动,如同受伤的小兽,对西北方向传来的大地脉动充满了本能的恐惧。
“仙儿,撑住!”
王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苦泉就在前面,到了那里,就有水,就有药!”
陆仙艰难地点点头,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沙尘,
她努力睁开眼,望向西南方向昏黄的天际线,眼中带着一丝希冀,更多的却是忧虑:
“夫君…那‘枢’…彻底失控了…它吞噬了玄嗔,
力量暴增,又在疯狂汲取地脉凶煞…流沙死海…恐怕…已成人间绝域…
格日勒图仓惶撤向那里…绝非偶然…”
“我知道。”
王铭的眼神锐利如鹰,
“那邪器已成大患,其威胁,恐远超大光帝国!
但眼下,十万将士的性命,系于一水!必须尽快抵达苦泉!
待稳住阵脚,再图后计!”
“报——!”
一名“黑冰台”轻骑斥候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风沙疾驰而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元帅!夫人!前方三十里!发现绿洲轮廓!
是苦泉!绿洲还在!有水!有树!”
“苦泉!”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死寂的军阵!
无数双疲惫绝望的眼睛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有水了!有救了!”
压抑的欢呼如同闷雷般在队伍中滚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仿佛已经尝到了清泉的甘冽。
行军的速度,硬生生被求生意志催快了几分!
---
苦泉绿洲。
当疲惫不堪的大军终于望见那片镶嵌在无尽黄沙中的翠绿时,所有人几乎热泪盈眶。
一片不算广阔但生机勃勃的绿洲映入眼帘:
数眼清澈的泉水在洼地中汩汩涌出,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溪,滋养着两岸郁郁葱葱的胡杨林和低矮的灌木丛。
绿洲边缘,散落着一些低矮的土坯房屋和简易的帐篷,显然有沙民在此聚居。
然而,当先头部队靠近绿洲边缘时,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硝烟和尸体焦臭的味道,随着微风飘了过来!
绿洲入口处,几具身着破烂皮甲、手持弯刀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血迹早已被黄沙吸干变黑。
几处简陋的窝棚被烧成了焦黑的木架,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与劫后余生的恐惧。
“戒备!”
前锋将领立刻发出警示,士兵们瞬间刀出鞘,弩上弦,警惕地扫视着绿洲内部。
很快,一小队约莫百人、衣衫褴褛、面带惊惶之色的沙民,
在一名须发皆白、拄着古老蛇头拐杖的老者带领下,颤巍巍地从胡杨林深处走了出来。
他们手中没有武器,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戒备,以及…
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怨恨的复杂情绪。
“尊贵的…大华元帅…”
那白须老者用生硬的官话,带着浓重的沙民口音,在王铭马前深深躬身,声音颤抖,
“苦泉部族长老,阿卜杜勒,代表…幸存的族人…恭迎王师…”
他身后,那些沙民也纷纷匍匐在地,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王铭翻身下马,示意士兵收起武器。
他走到阿卜杜勒面前,目光如电:
“阿卜杜勒长老,此地发生了何事?何人袭击了你们?”
他注意到,这些沙民的恐惧,并非完全针对他们这些外来者。
阿卜杜勒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仇恨和恐惧,他指向西北方向,声音嘶哑:
“是…是黑狼旗!大光的…魔鬼骑兵!
就在…就在昨天日落前!
他们…他们如同沙暴一样冲进来!
抢走了我们所有的存粮和牲畜!杀死了所有敢于反抗的勇士!
还…还放火烧了我们的房子!他们说…说这里…被征用了!
任何靠近绿洲的人…格杀勿论!”
“格日勒图!”
赵宇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果然是这群畜生!抢掠水源绿洲,断我大军生路!”
王铭眼中寒光一闪,继续追问:
“他们人呢?现在何处?”
“抢完…杀完…就…就往西北方向跑了!”
阿卜杜勒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跑得…非常快!好像…好像后面有恶鬼在追他们一样!
连…连我们藏在沙窝里的最后一点救命粮都没来得及搜刮干净…”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困惑和后怕的表情,
“而且…他们离开的时候…天空…西北边的天空…颜色变得…很可怕…
像血…又像毒草…大地…也在抖…很吓人…”
西北!又是西北!
格日勒图仓惶逃离鬼哭峡,又仓惶洗劫苦泉后逃向西北!
他们似乎在躲避什么,又似乎在…被什么驱赶!
王铭和陆仙对视一眼,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
流沙死海深处失控的“枢”与地脉凶煞,其影响范围,恐怕远超想象!
“长老不必惊慌。”
王铭压下心绪,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黑狼旗已被我军击溃,仓惶如丧家之犬。
从今日起,苦泉绿洲受大华王师庇护!
我军需要在此休整,补充饮水,会按市价公平交易所需物资,绝不扰民!”
阿卜杜勒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更多的依旧是深深的忧虑。
他再次躬身:
“多…多谢元帅恩典!只是…只是…”
他欲言又止。
“长老有话但说无妨。”王铭道。
阿卜杜勒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元帅…西北…流沙死海那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禁忌…最近…那禁忌之地…动静太大了!
大地在呻吟…天空在流血…连…连绿洲里的泉水…都…都好像带上了一股…怪味…老朽…老朽害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恐惧是真实的,感染了周围所有的沙民。
陆仙心中一动,走到绿洲边缘一处泉眼旁,
蹲下身,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沾了点泉水,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和淡淡硫磺味的异样气息,钻入鼻腔!
这绝不是正常泉水该有的味道!
她胸口的月魄珠也微微震颤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厌恶与排斥的情绪。
“水源…可能已经被污染了…”
陆仙站起身,脸色凝重地对王铭低语,
“虽然很淡,但那股源自地脉凶煞的邪气…正在渗透!”
这消息如同冰水浇头!
若连生命之源的水都被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王铭心头巨震,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深知此刻军心绝不能动摇!
“传令!所有取用水源,必须由军医检查!
优先使用绿洲存水!所有将士,严密监视自身及战马状态,有异状立刻上报!”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大军开始在绿洲边缘有序扎营。
士兵们终于得以痛饮甘泉,清洗伤口,包扎疲惫的身躯。
虽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虽然对西北的恐惧如同阴云笼罩,
但补充了水分和短暂休息后,低落的士气总算稍稍回升。
---
中军帅帐。
帐篷内气氛依旧凝重。
王铭、陆仙、赵宇以及几名核心将领围在临时拼凑的简陋沙盘前。
沙盘上,代表着苦泉的绿色标记旁,西北方向那大片代表流沙死海的猩红区域,
此刻被王铭用朱砂重重画上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问号,
并标注了“邪器失控”、“地脉异动”、“水源污染”等触目惊心的字样。
“格日勒图残部逃向西北深处,其目的不明,但显然与那失控的邪器脱不了干系。”
赵宇指着沙盘,
“末将怀疑,大光帝国高层,或许对那‘枢’和流沙死海的秘密,知晓一二!
甚至…这邪器本就是从他们手中流出的也未可知!”
“不无可能。”
王铭沉声道,
“玄嗔窃取月魄珠,建立月泉金帐,背后若没有大光帝国的暗中支持,
仅凭他一人,难以成事。
那‘枢’的来历,更是诡异。”
他转向陆仙,
“仙儿,月魄珠情况如何?能否感应到那‘枢’的具体方位和状态?”
陆仙闭目凝神,手抚胸口。
片刻后,她睁开眼,秀眉紧蹙,缓缓摇头:
“感应…极其混乱。
那‘枢’吞噬玄嗔后,邪气暴涨,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膨胀的混乱漩涡,
其核心位置在流沙死海深处不断漂移,极不稳定。
更麻烦的是,它疯狂汲取地脉凶煞,导致那片区域的地磁、能量场都变得狂暴异常,
如同一个巨大的干扰源,严重干扰了月魄珠的感知。
我只能模糊感觉到…那个‘漩涡’…越来越大了…而且…它散发出的污染…正在…扩散!”
她的话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报——!”
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
“铁面校尉求见!说有重大发现!”
“快请!”
王铭精神一振。
帐帘掀开,铁面在沙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虽然依旧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但经过军医的全力救治和短暂休养,
这位玄甲营的悍将总算恢复了些许生气。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件。
“国公爷,夫人,赵将军!”
铁面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激动,
“末将等人在流沙死海边缘的古烽燧废墟挣扎求生时,为寻找水源和遮蔽,曾挖掘废墟深处…
在…在一具被沙暴掀出的古老干尸身下…发现了此物!”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
那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片薄薄的、约莫两指宽、一掌长的暗金色金属箔片!
箔片边缘有着不规则的断裂痕迹,显然只是某个更大物件的一部分。
箔片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奇异纹路和符号,其工艺之精妙,绝非当世所有!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帐内火光的映照下,那些纹路竟隐隐流转着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银色光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这是…”
陆仙失声低呼,她怀中的月魄珠,在靠近这金箔的瞬间,
竟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清泉流淌般的悦耳鸣响!
冰蓝色的光芒变得柔和而明亮,珠体表面的细微裂痕似乎都在光芒中淡化了少许!
一股源自同根同源的、古老而纯净的气息,从金箔上散发出来!
“月魄珠…有反应!强烈的共鸣!”
陆仙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这金箔…与月魄珠同源!上面的纹路…是…是古月神国的文字和图腾!”
“古月神国?!”
王铭瞳孔骤缩!
那个传说中早已湮灭在黄沙之下、以机关匠造和星辰之力闻名于世的古老国度?!
月魄珠的诞生之地?!
铁面深吸一口气,指着金箔上一处相对清晰、由数个奇异符号和星图组成的图案:
“末将虽不识古字,但在肃州潜伏时,
曾听一些最古老的沙民部落祭司提过类似的传说图纹…他们称之为…‘月神遗墟’的指引!
而这片金箔断裂的边缘…似乎指向…西北流沙死海的…更深处!”
西北!又是西北!
但这次,指向的却不再是邪器“枢”的混乱旋涡,
而是传说中月魄珠的起源之地——“月神遗墟”!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流转着星尘般微光的暗金箔片上,
又缓缓移向沙盘西北那片被猩红与巨大问号覆盖的死亡之海。
绝望的深渊与古老传说的宝藏,致命的邪器与失落神国的遗泽…
所有矛盾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指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流沙死海最深处!
“月神遗墟…”
王铭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那片猩红区域的中心,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无尽的黄沙,
“看来,这流沙死海…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无论下面是藏着救赎的钥匙,还是......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