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泉绿洲的短暂休憩,
如同沙漠旅人唇边的一滴甘露,虽解燃眉之急,
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十万大军头顶的沉重阴霾。
水源被污染的阴影,西北流沙死海深处那失控邪器的恐怖悸动,
以及古月神国遗墟的惊人线索,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王铭心头。
帅帐内,灯火通明。
王铭的手指在粗糙的西域羊皮地图上缓缓移动,
最终停留在那片被朱砂重重圈出、标注着“流沙死海”的广袤区域。
地图上,除了代表死亡与未知的空白,
就只有几道极其模糊、被风沙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古商道痕迹,
以及几处早已干涸、被黄沙掩埋大半的古烽燧标记。
“根据铁面发现的金箔残片指向和阿卜杜勒长老转述的古老传说,”
王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月神遗墟’的核心区域,大约位于流沙死海中心偏西,
距离苦泉绿洲,直线距离不下三百里。”
“三百里…”
赵宇看着地图,眉头紧锁,手指在那片空白区域上划过,
“元帅,这流沙死海深处,绝非寻常沙海可比。
沙丘无常,暗流涌动,更有传说中吞噬一切的‘流沙漩涡’和‘盐壳鬼域’。
寻常商旅视为绝地,大军…根本无法通行!
辎重、水源、方向…皆是死结!”
他的话语道出了最现实的困境。
十万大军若贸然深入,无异于集体自杀。
“大军自是不能轻入。”
王铭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但遗墟必须探!那失控的‘枢’源头,也必在遗墟深处!
此二者,皆关乎此战胜负,乃至帝国西陲百年安宁!”
他环视帐内诸将,
“本帅决议,亲率一支精锐斥候小队,轻装简从,潜入流沙死海,直探遗墟与‘枢’之所在!”
“元帅不可!”
“末将愿往!”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劝阻与请命之声。
“国公爷,千金之躯不坐垂堂!末将愿代您前往!”
赵宇抱拳行礼,语气坚决。
“夫君,遗墟与‘枢’皆与月魄珠牵连极深,我须与你同去!”
陆仙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胸前的月魄珠,在靠近那暗金箔片时便持续散发着柔和的共鸣微光,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召唤。
王铭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目光落在赵宇和陆仙身上:
“赵宇,你留下!统领大军,坐镇苦泉!此地乃我军命脉,不容有失!
你要整军备武,恢复战力,同时严密监视大光动向,尤其是格日勒图残部!
更要…警惕绿洲水源变化,若有恶化,不惜一切代价,另寻出路!
此责,重于泰山!”
赵宇虎躯一震,深知肩头重担,抱拳沉声道:
“末将遵命!人在绿洲在!”
王铭又看向陆仙,眼神交汇,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仙儿随我同行。铁面、沙狐,”
他目光转向两位伤势未愈却目光灼灼的玄甲悍将,
“你二人熟悉流沙边缘环境,且意志坚韧,可愿再随本帅,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末将万死不辞!”
铁面与沙狐毫不犹豫,抱拳应诺,眼中燃烧着复仇与探索的火焰。
“好!”
王铭颔首,
“再精选五十名‘黑冰台’最擅沙漠追踪、潜行、搏杀的好手!
轻装,双马,携带十日份最精良的干粮、清水、解毒药物、绳索钩爪!
明日拂晓,即刻出发!”
---
翌日拂晓,
苦泉绿洲西北边缘。
五十余骑如同融入晨雾的幽灵,悄然集结。
人人身着便于沙漠行动的土黄或灰褐色劲装,外罩防沙斗篷,背负强弓劲弩,腰悬利刃。
战马皆是从军中精选的耐力极佳的河西健马,马背上驮着鼓胀的皮水囊和特制的、不易扬尘的干粮袋。
阿卜杜勒长老带着几名族中勇士,牵来十几头高大的双峰骆驼。
“元帅,”
长老抚胸行礼,声音带着敬畏,
“流沙死海深处,地形诡谲多变,沙暴无常,更有毒蝎沙蛇潜藏。
这些骆驼,熟悉沙性,耐力远超战马,更可预警流沙险地。
请元帅带上,或能助一臂之力。另外…”
他递上一个用古老皮革包裹的小囊,
“这是我族秘传的‘醒神避瘴散’,虽不能解百毒,但对抵御沙海深处某些…
污浊之气,或有奇效。”
王铭郑重接过:
“多谢长老援手!此情,本帅铭记!”
骆驼的加入,无疑是雪中送炭。
陆仙将那片暗金箔片贴身藏好,月魄珠的清辉透过衣料,隐隐指引着西北方向。
她翻身上了一匹温顺的白色母骆驼,对王铭微微点头。
王铭最后看了一眼绿洲方向,那里,赵宇正率领留守将士肃立相送。
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挥手:“出发!”
精悍的小队如同离弦之箭,沉默而迅疾地冲入初升朝阳映照下的、无边无际的金色沙海。
马蹄踏在松软的沙丘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扬起细微的沙尘。
最初的几十里,尚能依靠绿洲边缘相对熟悉的地形和阿卜杜勒长老指点的模糊路径前进。
但随着深入,眼前只剩下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沙丘。
沙丘的形状在狂风的雕琢下千奇百怪,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
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
沙粒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让人头晕目眩。
“元帅,方向!”
领头的“黑冰台”斥候队长,一位脸上带着深刻风霜痕迹的老兵“沙蝎”,勒住马缰,声音干涩。
他手中的简易司南,指针在剧烈地摇摆晃动,根本无法指向稳定的方向!
王铭看向陆仙。
陆仙闭目凝神,手按胸口。
片刻后,她睁开眼,指向一个略微偏离原定方向的角度:
“月魄珠感应…遗墟的气息在这个方向…但地磁混乱,干扰很强,只能模糊指引。”
“信珠子!走!”
王铭毫不犹豫。
此刻,月魄珠的感应是他们唯一的灯塔。
依靠着陆仙对月魄珠感应的指引和“沙蝎”等老斥候丰富的沙漠经验,小队艰难地在沙海中跋涉。
他们避开那些松软得如同陷阱的流沙坡,沿着相对坚实的沙脊前行。
骆驼果然发挥了巨大作用,它们对危险的直觉远超人类和马匹,
几次在队伍即将踏入流沙区前发出不安的嘶鸣预警。
然而,死亡沙海的残酷远超想象。
正午时分,阳光毒辣得如同火炉,沙面温度足以烫熟鸡蛋。
一名斥候的战马因不堪酷热和干渴,突然口吐白沫倒地抽搐,很快便没了声息。
士兵们默默将马鞍和有用的装备转移到骆驼背上,眼中充满了兔死狐悲的沉重。
更可怕的挑战接踵而至。
当小队试图穿越一片广阔、平坦的盐碱硬壳地带时,异变陡生!
“小心脚下!”
沙狐突然厉声示警!
话音未落!
“咔嚓!咔嚓!”
看似坚硬如铁的灰白色盐壳,在骆驼蹄下竟如同脆弱的薄冰般纷纷碎裂!
下方并非实地,而是深不见底的流沙空洞!
几头骆驼猝不及防,连同背上的物资,瞬间陷了下去!
惨叫声和骆驼的悲鸣戛然而止,只留下几个不断塌陷扩大的恐怖黑洞!
“后退!快后退!”
王铭大吼!队伍惊而不乱,迅速后撤,远离这片恐怖的“盐壳鬼域”。
看着那吞噬了数名精锐斥候和宝贵物资的流沙黑洞,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流沙死海的凶名,绝非虚传!
夜晚降临,沙漠的温度骤降,刺骨的寒冷取代了白天的酷热。
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巨大沙丘后扎营。篝火燃起,驱散着些许寒意和黑暗,却也映照着众人疲惫而凝重的脸庞。
清点损失,折损三人,损失骆驼五头及部分补给。
士气不免低落。
铁面沉默地擦拭着伴随他多年的战刀。
沙狐则拿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一小块硝制过的羊皮,借着火光,
仔细描绘着今日艰难走过的路线和遇到的危险地形,并标注上月魄珠感应的方向变化。
这是斥候的本能,也是为后来者留下线索。
陆仙坐在王铭身边,怀中月魄珠的清辉在夜色中格外柔和。
她低声对王铭道:
“夫君,越靠近遗墟方向,月魄珠的共鸣就越清晰,但…那股源自‘枢’的邪异干扰也越强烈。
两种力量似乎在遗墟深处…相互纠缠、对抗。
而且…我隐隐感觉到,除了我们和可能也在赶往遗墟的格日勒图…
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黑暗中窥视着流沙死海。”
王铭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人是鬼,挡我前路者,唯有一战!”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磐石,给了陆仙莫大的慰藉。
---
五日后,
流沙死海更深处。
环境变得更加恶劣。
沙丘更加巨大、陡峭,狂风卷起的沙暴几乎每日必至,
虽然不如鬼哭峡那次诡异,却也足以遮蔽天日,让人寸步难行。
水源的消耗远超预期,清水变得极其珍贵。
士兵们的嘴唇干裂出血,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坚毅。
骆驼也显露出疲态。
陆仙对月魄珠的感应越发清晰,指向性越来越强。
这一日,当队伍艰难翻越一座如同山脉般巨大的沙梁后,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前方不再是单调的金色沙丘。
一片巨大的、由黑色玄武岩构成的破碎台地,如同巨兽的骸骨,突兀地矗立在沙海之中!
台地边缘犬牙交错,布满了风蚀形成的巨大孔洞和裂缝。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台地中央,隐隐可见大片坍塌的巨大石柱、断裂的厚重石墙、
以及被半掩在黄沙之下的、雕刻着繁复却风化严重的奇异纹路的巨石基座!
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风穿过石缝发出的呜咽,如同远古亡魂的叹息。
“月…月神遗墟?!”
沙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中的炭笔掉落在沙地上。
“是它!就是这里!”
陆仙胸口的月魄珠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辉!
柔和而纯净的冰蓝色光晕扩散开来,仿佛在欢呼雀跃,与这片沉寂万年的废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那暗金箔片也在她怀中微微发烫。
然而,就在众人为这惊人发现而震撼时,
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混乱、充满恶意的邪异波动,
如同无形的毒蛇,猛地从废墟深处某个方向窜出,狠狠撞向月魄珠的清辉!
“嗡!”
月魄珠发出一声痛苦的轻鸣,光芒瞬间被压制下去,变得明灭不定!
与此同时,在黑色玄武岩台地另一侧的边缘,
一片相对避风的巨大岩石阴影下,几点微弱的、被刻意遮掩的篝火光芒,
映照出了一些晃动的人影和…熟悉的黑色狼旗!
“黑狼旗!”
铁面眼中瞬间燃起仇恨的火焰,压低了声音,
“格日勒图!他们也到了!”
王铭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他迅速抬手,示意所有人噤声、隐蔽。
目光在远处那片死寂而宏大的古老废墟,与近处那藏着敌人的岩石阴影之间来回扫视。
流沙死海最核心的秘密,失落万年的月神遗墟,失控的邪器“枢”,以及不死不休的宿敌…
终于在这片被遗忘的死亡之域,即将迎来宿命般的交汇!
而真正的凶险,或许还在暗处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