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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龙驹”的蹄铁重重踏在临海城码头冰冷的条石上,火星四溅。

王铭勒住缰绳,玄甲披风在凛冽的河风中狂舞,猎猎作响。

他目光如炬,穿透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死死锁住前方船坞。

坞门轰然洞开!

三艘被紧急拖入的艨艟斗舰——“怒蛟”、“破浪”、“镇海”——正经历着脱胎换骨般的剧变!

原本高耸的桅杆、复杂的帆索、用于接舷战的拍杆和箭楼,

此刻已被粗暴地拆除殆尽,只留下光秃秃的、被砍伐得参差不齐的甲板基座。

船体仿佛被剥去了华丽外衣的猛兽,露出最原始粗粝的筋骨。

而在那宽阔得有些空荡的甲板上,十架造型奇特的钢铁巨兽,

正被数十名赤膊的格物院工匠和精壮水兵,用粗大的缆绳和滚木,奋力拖拽、固定!

那正是墨衡引以为傲、却从未真正投入实战的“轻便型”神机弩车!

与悬崖上固定使用的重型弩相比,它们结构更加紧凑,弩臂以百炼精钢与百年铁木复合而成,闪烁着冷硬的乌光。

底座并非固定支架,而是带有巨大铁质轮毂和强力缓冲机簧的移动平台,以适应船体的颠簸。

碗口粗的特制弩箭,通体黝黑,箭头是狰狞的三棱破甲锥,

锥尖处暗红色的“破罡金”纹路在火把照耀下流转着嗜血的寒芒。

更引人注目的是,部分弩箭的箭杆上,竟额外捆绑着数个拳头大小、黑乎乎的铁罐!

“快!再快!”

墨衡的声音嘶哑,几乎是在咆哮。

他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凌乱,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每一处固定螺栓的旋紧,每一根绞盘钢索的绷直。

“绞盘力道测试!缓冲簧预压!弩箭角度锁定!

给老子检查三遍!少一颗螺丝,老子把你塞进炮膛里打出去!”

工匠和水兵们如同上紧发条的傀儡,汗流浃背,在冰冷的甲板与钢铁巨弩间穿梭。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绞盘转动的嘎吱声、粗重的喘息声,

混杂着河水的腥气,奏响一曲紧张到极致的战前交响。

王铭翻身下马,玄色战靴踏过湿滑的码头,大步流星走向船坞。

铁面紧随其后,看着那三艘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的战舰和甲板上杀气腾腾的巨弩,

饶是他身经百战,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大帅…这…这能行吗?弩箭威力虽大,但射程终究有限,且装填缓慢…

申屠烈可是三万铁骑!一旦被其缠住…”

“谁说要缠斗?”

王铭脚步不停,声音冷硬如铁,目光扫过那十架已初具狰狞轮廓的神机弩,

“本帅要的,是凿穿!是断流!是让那‘疯虎’,在赤水河前,撞得头破血流!”

他走到“怒蛟号”船舷边,手指猛地指向甲板上一架已经固定好的神机弩车旁堆积如山的特制弩箭,

尤其是那些捆绑着铁罐的。

“那些罐子,装的是什么?”

墨衡闻声抬头,脸上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得意:

“回大帅!此乃格物院秘制‘猛火油罐’!

罐内填充极易引燃的猛火油,混以硫磺、硝石粉、铁屑!

罐体轻薄易碎,以特制引信与弩箭相连!

弩箭射中目标后,箭体动能触发引信,延迟片刻后引爆油罐!

爆裂时,猛火油四溅附着燃烧,铁屑如霰弹横扫!专破密集冲锋之敌骑!

虽不及雷火铳毁天灭地,但胜在…量大管饱!”

王铭眼中寒芒爆射:

“好!有多少,带多少!全给我装上!”

他一步踏上“怒蛟号”的跳板,玄甲在船体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目光扫过甲板上肃立待命的玄甲亲卫、飞鱼营残兵、以及那些虽非战士却眼神坚毅的格物院弩车操作手。

“弟兄们!”

王铭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金穗城!正在被二十万敌军围困!

城内,贺拔雄的余毒正在蔓延!水源被下剧毒!粮食被掺毒粉!

满城父老,命悬一线!守城的,是我们的袍泽!是我们的姐妹!是赵破虏将军用三千忠魂换来的时间!”

“申屠烈那条疯狗,明日午时,就要踏破金穗城门!”

“你们告诉我!我们能看着吗?!”

“不能!”

甲板上爆发出压抑到极致、又猛然炸裂的怒吼!

玄甲卫的眼中是冰冷的杀意,飞鱼营的水兵眼中是复仇的火焰,格物院的工匠眼中是扞卫成果的决绝!

“很好!”

王铭猛地拔出腰间横刀,刀锋直指赤水河上游金穗城的方向,声音如同撕裂黑暗的惊雷:

“目标——赤水河!金穗城!”

“凿穿敌阵!断其兵锋!让申屠烈知道——”

“大华的刀,专斩疯狗的头!”

“开船——!!!”

呜——!

凄厉的号角声撕裂黎明!

三艘被改装成移动弩炮平台的战舰,如同挣脱枷锁的洪荒巨兽,

在绞盘和船桨的奋力驱动下,缓缓驶出船坞,逆着赤水河浑浊湍急的水流,

向着上游,向着那烽火连天的方向,破浪前行!

船头劈开的水浪,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泛着血色的金光。

***

金穗城,西门。

初升的朝阳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城外开阔地上的景象照得更加触目惊心。

三道品字形、深达丈余、内插削尖木桩的陷马坑如同张开的巨口。

坑后,密密麻麻、闪烁着寒光的铁蒺藜铺满了大地,望之令人头皮发麻。

更远处,每隔十步便有一个不起眼的浅坑,浮土下埋藏着引线相连的火油罐。

城墙上,滚木礌石堆积如山。

火油桶整齐排列,粗大的棉芯浸在粘稠的黑油中。

弓弩手立于垛口之后,箭已上弦,冰冷的箭簇在阳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寒光。

刀盾手、长枪兵紧握武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西方地平线。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城墙。

昨夜的决死呐喊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的擂鼓声。

恐惧并未消失,只是被更深的绝望和麻木所覆盖。

陆仙依旧立于城楼最高处,素色披风在晨风中微动。

她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嘴唇因缺水而干裂。

一夜未眠,不仅要统筹防务,更要压下水源剧毒带来的恐慌。

程雅那边传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沉重:

中毒者已逾百人,虽经“破瘟夺命汤”全力救治,仍有十数名体弱者不治身亡。

药材消耗巨大,尤其是“七叶鬼臼”和“金线重楼”,库存告急!

城东城南的浅水井,在数万军民的疯狂取用下,水位急剧下降,水质也开始变得浑浊…

“夫人…喝口水吧…”

亲卫捧着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仅存的一点相对干净的井水。

陆仙摇摇头,目光没有离开西方。

那里,烟尘已经清晰可见!

如同一条翻滚的黄色巨龙,带着吞噬一切的威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

大地开始微微颤抖!沉闷如雷的声响,由远及近,那是三万铁蹄践踏大地的死亡鼓点!

来了!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从烟尘深处响起,带着蛮荒的暴虐气息!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和战马的嘶鸣!烟尘骤然分开!

无数身披铁甲、手持弯刀长矛的大合骑兵,如同地狱涌出的恶鬼,潮水般涌现在地平线上!

当先一骑,尤为醒目!

那人身材魁梧如山,身披漆黑重甲,座下战马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如同踏着乌云!

他手中一柄门板般的巨斧,斧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血光!

正是“疯虎”申屠烈!

“金穗城的杂碎们!老子申屠烈来了!!”

一声如同惊雷炸响的咆哮,瞬间压过了万马奔腾的喧嚣,清晰地传到城头每一个守军耳中!

那声音中蕴含的狂暴杀意,让最勇敢的士兵也忍不住心胆俱寒!

“开胃菜!给老子冲!填平那些坑!”

申屠烈巨斧前指,脸上带着狰狞嗜血的笑容。

轰隆隆!

数千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被绳索串联捆绑的大合民夫和少量俘虏,

在骑兵的驱赶和皮鞭的抽打下,发出绝望的哭嚎,被驱赶着扑向第一道陷马坑!

他们手中甚至没有像样的工具,只有简陋的木棍和双手!

“畜生!”

陈武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垛口上,碎石簌簌落下。

守军们看着那些被驱赶着送死的同胞,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忍。

“弓箭手…预备…”

陆仙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如同万载寒冰。

她的手,缓缓举起。

“放!”

当第一批被驱赶的民夫哭嚎着跌入第一道陷坑,被尖桩刺穿身体时,陆仙的手猛地挥下!

嗡——!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含泪扣动了弩机!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泼洒而下!

目标,却是那些民夫身后驱赶、督战的大合骑兵!

噗噗噗!

猝不及防的箭雨瞬间射倒了一片骑兵!

惨叫声响起!民夫的队伍出现更大的混乱!

“妈的!给老子射!射死城上那些狗娘养的!”

申屠烈暴怒的咆哮响起。大合骑兵的弓箭手也开始抛射还击!

箭矢带着厉啸落在城头,叮当作响,盾牌上瞬间插满了箭杆!

几名守军闷哼着倒下!

“滚木!礌石!砸!”

陆仙的声音依旧冰冷,指挥若定。

巨大的滚木和沉重的礌石被守军奋力推下城墙!

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那些试图靠近第二道陷坑的敌军!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马匹的悲鸣声混杂在一起!

但大合军如同不知恐惧的蚁群,在申屠烈疯狂的咆哮督战下,

踏着同伴和民夫的尸体,用简陋的工具甚至双手,疯狂地填埋着陷坑!

铁蒺藜阵也被尸体和沙土硬生生铺出一条条血路!

“火油!目标!第三道防线前!覆盖射击!”

陆仙看准时机,再次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火油桶被倾倒下城墙!

粘稠的黑油如同瀑布般浇灌在第三道防线前那片埋设了火油罐的区域!

同时,数百支点燃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狠狠射入那片油沼!

轰——!!!

冲天烈焰瞬间腾起!

橘红色的火舌疯狂舔舐着空气,发出恐怖的爆裂声!

猛火油被引燃,如同咆哮的火龙,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

数十名冲在最前面、正在挖掘浅坑试图破坏引线的大合工兵和骑兵,连人带马瞬间变成了翻滚哀嚎的火球!

炽热的气浪甚至逼得后续的敌军连连后退!

“好!”

城头守军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这熊熊烈焰,暂时阻断了敌军填埋第三道陷坑的攻势!

“废物!一群废物!”

申屠烈在后方气得暴跳如雷,巨斧挥舞,险些将身边一个后退的偏将劈成两半!

他看着城头那道素白的身影,眼中燃烧着怨毒到极致的火焰。

“床弩!给老子把床弩推上来!轰他娘的城墙!骑兵!绕过去!

从南边浅滩给老子冲!老子就不信!这破城能挡住老子三万铁骑!”

巨大的床弩在士兵的奋力推动下,吱吱嘎嘎地越过填平的陷坑和铁蒺藜阵,在火墙后方开始架设!

同时,近万铁骑在号角声中,如同分流的黑色洪流,开始向南侧河岸相对平缓的浅滩迂回!

显然,申屠烈改变了策略,要硬撼城墙,同时从侧翼突破!

陆仙的心猛地揪紧!

床弩的轰击,对已经伤痕累累的城墙是巨大的威胁!

而南侧的浅滩防御相对薄弱,一旦被骑兵突破…

“传令!南城守军!死守滩头!预备队!增援南城!”

陆仙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急促。

金穗城这架濒临崩溃的机器,已经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

“夫人!快看!河上!河上!”

一名眼尖的了望兵指着赤水河下游方向,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变了调!

陆仙、陈武,以及所有能抽出身来的守军,猛地扭头望向东方!

只见赤水河宽阔的河面上,朝阳的金辉之下,三艘造型奇特的战船,正劈波斩浪,逆流而上!

它们没有桅帆,速度却快得惊人!

船体两侧,巨大的轮桨疯狂拍打着水面,激起两道雪白的浪墙!

船头高高昂起,如同愤怒的龙头!

最令人震撼的是,那光秃秃的甲板上,十架狰狞的钢铁巨弩,在晨光中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粗大的弩箭已经上弦,黑洞洞的箭簇,如同死神的瞳孔,

遥遥锁定了河岸上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动的——大合铁骑!

为首那艘战船的船头,一道玄甲身影按剑而立,披风在河风中如同燃烧的黑色烈焰!

虽然距离尚远,但那身影所散发出的、如同出鞘神兵般的凌厉气势,

却瞬间穿透了喧嚣的战场,狠狠撞入了每一个金穗城守军的眼中!

“大帅——!!!”

“是靖国公!靖国公来了——!!!”

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如同濒死的巨兽发出震天的咆哮!

城头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守军,瞬间泪流满面!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

那吼声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笼罩在城头的绝望与恐惧!

陆仙扶着垛口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冰冷的石缝,指节青白。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望着那河面上破浪而来的玄甲身影,望着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狰狞的弩炮战船,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无穷的力量,瞬间注入了她几乎枯竭的身体!

夫君!你终于来了!

“目标——河岸敌骑!”

王铭冰冷如九幽寒风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铜皮喇叭筒,清晰地传遍三艘战舰!

“神机弩!全速装填!”

“破甲锥!猛火罐!”

“给本公——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