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岭下,通盈酒楼。
某个僻静包厢内,正在开办一场名为接风洗尘的宴席。
“褚兄,怎么不把令妹带过来,为我等助助兴?”
一高瘦男子将手搭在蓝袍男子肩头,朝他敬了杯酒。
褚青知晓他的心思,哼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你以后不要再惦记那丫头,我此去苍梧宗,给她谈成门亲事,提亲的人想必都已带着聘礼在来的路上了。”
“如此突然?佳人待嫁,怎么不提前通知兄弟我?”
褚青瞥他一眼:“运山灵脉百年开采权,你能给我?”
高瘦男子听闻,自知他宗不比苍梧宗财大气粗,宗中也没褚青看得上眼的东西,悻悻道:“听闻苍梧宗少主也是一表人才,令妹有福了。”
“跟他有何关系?嫁的是苍梧宗宗主。”
“啊?”男子惊讶更甚,“那宗主寿有?”
“七十三。”褚青往嘴里抛了颗盐渍梅,果核吐进青瓷盘,盘底映出他勾起的唇角,“老当益壮,还刚好死了妻。”
“褚宗主同意?”
“没他点头,我乱说什么亲?”
褚青仰头灌下一盅酒,喉咙里滚出黏稠的笑。
就坐在隔壁的岁星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明白,她缓缓转动手中碗,黑袍如夜雾垂落。
褚青摇摇晃晃飞过山岭时,月亮已经爬上树梢。
酒劲裹着夜风在体内横冲直撞,他胡乱踩着树枝借力,蓝袍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
忽然,术士的本能让他脊背窜起刺骨寒意。
他浑身酒气瞬间化作冷汗,在半空硬生生拧转身子。
掌中还未凝结起术法,盛大到令人生不出反抗之意的金光已近至他眼前。
那是岁星站在地面射出的一箭。
箭杆密密麻麻携着金色符字,在月光下泛着堂皇之光,在刺入他身体的前一刻,分解成数道虚影,每道皆钉向一处要穴,在触及皮肉的刹那融进血脉。
咔嚓。
头骨碎裂声像枯枝折断般清脆。
岁星走到近前时,褚青正仰面躺在落叶堆里。
他身上十三处窍穴闪着幽光,正是北斗七星方位与六处阴脉交汇点,将他溃散的生气生生焊在躯壳里。
如此一来,他的命牌不会有异动,其余人便不知道他已死。
岁星手中结印,缕缕金光如线般缠绕上他的身体。
随着她五指屈伸,金线陡然拉紧,如同牵线师控制傀儡。
他突然抽搐着站起来,眼白上翻,活脱脱是个活死人。
隔天落日后,岁星找到了正穿过断龙崖的苍梧宗弟子。
队伍中央放着一箱箱贴着喜字的聘礼。
苍梧宗负责内务的李泰峰长老带队赶路,忽见不远处出现个模糊的黑影。
黑影的走路姿势有些僵硬,左腿迈出去时右肩跟着往前拱,活像关节错位的提线木偶。
此时雾正重,更添了几分诡谲。
李泰峰高声喝道:“苍梧宗在此,来者通名!”
黑影戛然定住,雾霭里浮出半张青白的脸:“青灵宗褚青,特来接引。”
李泰峰仔细辨认。前几日这褚青去过苍梧宗,此时他虽说话时总垂着眼,但也不难认出。
李泰峰拿火把照他,见他脸色像在水里泡了三日,眼白泛着灰。
他惊讶问:“贤侄,你看起来面色不佳,没事吧?”
“无碍。”褚青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诸位今夜宿在白松岭下吧。”
松岭客栈位于青灵宗与凡人域交界处,比寻常的凡人界更加自由,即使夜深,来客依旧不绝。
因此,很多人都目睹了褚青与苍梧宗的同行。
直至寅时,客栈中方才渐渐没了绝大多数声响。
众人陷入沉睡,而二楼拐角的房门却裂开道缝,褚青贴着门缝滑出来,月光照在他后颈,隐约露出个金色符印。
他潜入放置聘礼的屋子,扎着鸳鸯结的红木箱泛着幽光。
他口中吐出口浊气,守着聘礼的弟子睡得更沉。
他开始解红绸,手指经常性地痉挛般抽搐,直至食指关节“咔”地向外翻折,露出森白骨茬。
他恍若未觉地挨个掀开箱盖,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收入乾坤袋,做完之后,将袋子朝窗户的缝隙往外一抛。
下面没有传出物体落地声。
在外静待的岁星已将乾坤袋收好放进怀中。
像是完成了最后使命,褚青折身,跨步走进放在最前的第一个箱子,蜷成团,将自己塞进去,并严丝合缝盖上了盖子。
隔日一早,李泰峰没找到褚青的影子,以为他已回宗复命,便也带队要走,却被客栈老板叫住:“这位术爷,房钱还没结。”
快要大摇大摆踏出客栈门槛的李泰峰面色一窘,觉得没结钱的褚青做得太不地道,但只能又折身付了钱。
一行人很快来到青灵宗外,青灵宗长老带一众弟子在门口亲迎。
“苍梧宗李长老到——”
有弟子大声唱名传信,声音嘹亮高亢,响彻青灵宗上下每个角落。
一间不起眼的房中,青灵宗宗主褚元的女儿褚望因这动静微微侧头,昏暗的光线从狭小的窗棂透入,映照在她的脸庞。
她坐在明暗交界处,如溺在深潭中的影。
她知道苍梧宗此来所为何事。
她手中常拿着绣品,此时,绣花的针尖正在一处无意识地反复戳刺,茜色丝线渐渐洇成黑红。
仔细去看,似乎有一线黑是从她掌中溢出,蜿蜒如蛰伏的毒虫。
在正殿的褚元迎上李泰峰一行人,他穿一身玄色云锦,衣领袖口处用绛红丝线绣着盘云宗纹,如霞光点染墨云,倒显得喜庆。
“贵客临门。”褚元笑得眼尾褶子堆成沟壑,“李兄,多年未见,风采依旧!”
二人一阵寒暄过后,褚元的目光落在堂外那排红木箱上。
“客套话便不多说了,此次前来,我可是身负重任。”李泰峰顺势退后半步,拱手道,“特来替我家宗主向令嫒提亲。”
他话说完,几个弟子吭哧吭哧把箱子往殿前抬,最前面那箱子上的红绸被山风吹开个角,露出里头金线绣的鸳鸯。
褚元捻须:“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能被王宗主看上,是小女修来的福分。”
“两宗结亲,该有的礼节可不能少。”
李泰峰说着,伸手去揭第一个箱子。
褚元却按住他手腕:“不着急,贵宗的礼肯定重,但为诸位接风洗尘也是件大事。”
“这是宗主特备的大礼,必须得第一时间当面献上。”
李泰峰轻推开他的手,一把掀开第一个箱子的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