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拖着撞上一个冰冷身躯，呛咳着抬头，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
他眸下蜿蜒荧白纹络，像是碎雪落在墨玉，锁链映过眉眼，泛出烛火般流动的光，可那点暖色慈悲还未抵达眼角，就被瞳孔深处的幽暗吞噬殆尽。
他忽然俯身，发丝擦过她的耳畔，却是衔住了银链。
与此同时，海小鸥手腕一凉，她回过神，连忙低头去看，发现袖口不知何时已被掀开，银链盘旋而上，很快缠绕住她整条胳膊。
胳膊上浮现的血线愈发明显。
他起身，咬着的银链随之收紧，绷成笔直的线。
海小鸥的手腕悬在锁链末端，她被迫抬起手臂，而后又踉跄地站起来。
烛火突然大亮，银链颤动，发出细响。
海小鸥眯眼适应光线，低头一瞥，却见似有一股流动的白气环绕在银链之上，此刻正顺着链的交缠爬上她的皮肤。
白气催动下，血线在她胳膊绽开妖异红痕，如同雪地里蜿蜒的赤蛇。
见状，他轻笑，齿间衔着的链条随气息颤动。烛光顺着银链淌进他半睨的眼瞳，在眼底荧白纹络上折出碎冰似的冷光。
银链散为雾气在他身侧盘旋，他注视海小鸥：“可再添你一味。”
像是听到指令，那雾气又化作尖棱，顷刻便已悬于海小鸥眼前。
她下意识抬起双臂护脸。
“等等！”惊慌之下，海小鸥脱口叫停，“不走剧情，直接杀吗？”
“剧情？你想要怎样的剧情？”
见他真的停下，海小鸥试探性地张开指缝，露出一只眼：“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我？”他慵懒地向后一靠，雾棱随之后撤，散成素白的气，托住他后仰的脊背，衣袍泼墨似的铺展在雾霭凝成的座上，广袖滑落时露出清薄的腕骨，缠几缕游丝般的白雾，恍若被缚在云端的堕仙，“我自然是这九转宗的人。”
见攻击被撤回，海小鸥试探性地放下护脸的手，她摸不清眼前人的脾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隔了半刻，只能硬着头皮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湛无咎。”
他支肘斜倚雾台，食指指尖抵住侧脸，眸光似寒潭照月，明明噙着三分笑影，却也蔓延阴翳。
“你好，我叫海小鸥。”她干巴巴笑了一声，没话找话。
“嗯。”
湛无咎随意应了声，似乎并不感兴趣。
Npc暂停战斗，进入可交互状态，应该是在等待揭露剧情。海小鸥这样想着，询问起此次任务的最大谜题：“之前到九转宗的女孩子们，现在在哪里？”
“有的在棺里，有的在炉里，还有的，大概在地里。”
雾气在他身下流动如活物，偶尔从中传出一串细碎铃音，像是银链的余韵。
海小鸥的心情随这声音起伏，她听出了他的意思，但不敢置信：“那些女孩都——”
“想和她们待在一起吗？”湛无咎漫不经心地笑笑，“再等一会儿，等到你体内的虫子长大。”
体内的虫子？
海小鸥反应过来，撸起袖子看向手臂，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原本那些尚还细微的血线，此时愈发明显。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什么活物在其中游走。
她想到什么，突然有些作呕：“我们喝的粥里有虫卵？”
“血蛭虫卵遇太阴精粹则活。入浊血如坠火狱，逢纯阴如归母胎。”湛无咎道，“你是个很好的宿主。”
闻言，海小鸥只觉浑身上下泛起一种抓耳挠腮的痒，手臂上血管的搏动感似乎越来越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小肢节在皮肤下顶撞。
她深深打了个激灵，着急想脱离这具已被寄生的躯体：“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我非但不杀你，还要让你保持鲜活。虫子喜欢新鲜的血肉，这样它能长得更快更好。”
“原来如此。你不杀我杀。”
冷硬声音突兀响起，下一刻，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海小鸥眼前。
湛无咎瞥了眼来人，眉梢未动，身下雾流平稳如故：“你不在前山主持宗门事务，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九转宗的大弟子青阳，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湛无咎，别人不知，我知，你练的血蛭丹，丹成之日必引天地异象，届时九转宗清誉将毁于一旦，沦为术道联盟之耻。我绝不容许此事发生！”
“大道通天，各凭本事。”湛无咎不急不缓道，“九转宗的清誉？不过是条裹尸布。”
“那也得裹好了！”
青阳不再废话，术法之力如同沸腾的青色火焰，轰然爆发。
一道凝练至极的光刃凭空凝聚，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开山断岳之势，朝着湛无咎当头劈下。
屋中的空气仿佛都被这一刃抽空，发出沉闷的爆鸣。
面对这足以让普通术士畏惧的雷霆一击，湛无咎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的手腕轻描淡写地一抖。
细碎金属音响起，一条银链从他身后平稳流动的雾气中蜿蜒飞出，在空中划过致命弧线。
链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柔却不容置疑地点在那狂暴劈下的青色光刃最薄弱的节点之上。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
看似气势迫人的巨大光刃，在银链轻飘飘的一点之下，脆弱地寸寸碎裂。
逸散的能量化作紊乱气流，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但湛无咎身下雾气依旧温和流淌。
青阳面色凝重，但攻势不停。
他身形如风般疾进，双手翻飞如幻影，刹那间，无数青色光刃、凝实拳印，如同狂风暴雨，从四面八方而来，朝着雾气中心点袭去。
他的攻击密集得几乎不留一丝缝隙，将湛无咎完全笼罩。
湛无咎身前银链化作一道攻不可破的流光，链影翻飞，轻盈灵动，却又快逾闪电。
或点、或缠、或抽、或拨——金属声连成一片细密而扰人心神的音节。
湛无咎姿态闲适得如同逗弄一只张牙舞爪却构不成威胁的野兽。
在二人激战时，感觉被忽略的海小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贴地挪动，试图偷偷溜走。
就在她即将走过门槛时，心神已经紧绷到极限，后脚突然被高出一截的门槛绊住。
她咽下欲脱口而出的惊呼，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
慌乱中，她下意识伸手想扶住什么来稳住身形，胡乱往旁边一抓，手掌重重按在一个冰凉刺骨又光滑如镜的物体上。
深入骨缝的寒气瞬间沿着她的手臂蔓延开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巨大的寒颤，牙齿都忍不住咯咯作响。
突如其来的碰撞声响和异常强烈的寒气波动，瞬间引起青阳的注意。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并不是外室，反而是里屋。
海小鸥选错了逃离的方向。
她手碰之处，是一口巨大的黑匣。
它严丝合缝，宛如一体浇铸，色泽如深沉而不见星月的永夜之海，内里仿佛有粘稠的黑暗在缓缓流动，极像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灵柩。
因此，说它是一口棺木反而更加合适。
棺盖与棺身的接缝处雕刻着繁复扭曲的阴刻符文。符文细小密集，如同无数盘绕着的活虫，在墨玉的底色上泛着极其微弱的幽光，似乎随时会熄灭。
青阳看见棺椁旁边的海小鸥，心中骤起杀机：不能制服湛无咎，就先毁了他的药引！
主意打定，他完全不顾及眼前看似随意却随时能将他重伤的银链，强行将大半心神和法力抽离。
他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的气刃快如奔雷，无声无息直刺海小鸥毫无防备的后心。
他要抢先一步将这个“祸根”彻底抹除。
然而，原本环绕在湛无咎身周的链影，化作银色闪电，后发先至，带着刺耳尖啸，精准无比抽向直指海小鸥的气刃。
气刃被银链凌空抽得粉碎，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瞬间炸开。
青阳身体微微一晃，嘴角溢出一线鲜血，但他那双狭长的眸子却死死盯着海小鸥的方向。
海小鸥也被气浪波及，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口中腥甜，眼前发黑。
在这种激烈战斗生死一线的环境下，她根本顾不上思考，手脚并用地拼命爬起来，想要找个掩体躲藏，慌不择路朝棺木背后跑去。
青阳不顾一切地催动秘术，强行提升实力，一个比之前更加凝实的能量光球在他双掌之间急速成型，目标再次死死锁定了踉跄逃窜的海小鸥。
银链化作一片光幕，在海小鸥身前展开，将攻击轻松挡下。
但她根本无法分神去关注战况，一心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避免被波及。
仓皇下，她踩到方才被气波震过来的断屑，脚一崴，再次失去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方扑倒。
而她的前方，正是那口巨大寒棺尾部一个凸起的尖角。
她的肩膀和侧脸结结实实撞在了那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尖角之上。
她只感觉脸上一凉，伸手去摸，满指鲜血。
棺尾尖角亦蹭上了血，血流悄然沿着阴刻符文蔓延开来，激发起不断流转的赤色光芒，勾勒出不易察觉的蜿蜒纹络。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声随之响起。
严丝合缝的沉重棺盖，在靠近尾部的位置，悄无声息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的幽深缝隙。
海小鸥被撞得头晕眼花，她勉强抬起头，下意识朝那突然出现的缝隙内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