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疾带着尚弦月来到清泉镇上空，街道空荡萧索，家家无灯火、户户无炊烟，夕阳西下，黑暗逐渐将这座空城笼罩，除了在烟囱处盘旋的蝙蝠和向着屋檐下归巢的鸟雀外，就剩下光明正大穿过街巷的老鼠了。
而随着暮色愈深，原本空旷的街巷中开始出现幢幢鬼影。
“看到了吗？这些都是被你杀死的那些人的怨气，经久不散，尚弦月，在他们面前好好忏悔吧！”萧疾冷笑一声，将她扔了下去。
尚弦月被尺素捆绑着摔在地上，几乎能听到坠地的时候身上几处发出的骨骼碎裂的脆响。
阴冷黑暗的街道上阴风阵阵，尚弦月被雪白的尺素缠着，像是白色的蚕蛹，一片死寂中隐约能听到飘渺的哭声和不真切的惨叫声，若是普通人可能会以为那是风声或是幻觉，但尚弦月知道不是。
而发出这些声音的正是那些没有实体的怨气，此时周围这些弥散的无形的怨气正渐渐凝结出了半实体，惨叫声和哭声也更加清晰，围绕着地上唯一的生机呼啸盘绕。
尚弦月面色冷沉，动了动，身上的尺素捆得很紧，且她现在的状况连聚集灵力都是问题，根本挣脱不开。
城镇中越来越多的怨气聚集而来，黑压压飘荡在离地三尺之上，像是席卷而来的黑色沙尘暴一般，离地上那一抹白越来越近，像是马上要将她吞噬。
这些怨灵在平时是不足为惧的，只是这里数量太多，浓重的怨气早已浸染了这里的每一寸土石，与整座城镇融为一体，将此地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城，吸食着误入此地的每一个生命的生机。
身上很快还是变冷，尚弦月知道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死，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死，她并不怕死，只是她并不想变成“养料”。
“温寒。”
尚弦月开口轻唤，锁骨下印记亮起，剑府中的温寒应召而出，银光一闪，身上的白绫就碎裂开来，翻身跃起，顺着街道一路狂奔，心想这些空城也留不得，天元宗竟然没有派人来这里做往生法事超度冤魂，净化怨气，风澜迅到底在想什么！
转过街角，穿过最后一条街就可以出城了，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转过街角，眼前的景象却还是晃了尚弦月的眼。
火树银花，歌舞升平，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人流在分散的摊位中间缓缓挪动，孩子和少女的嬉笑，文人坐在茶楼外的诗会席位上抚掌大笑，还有围绕着杂耍摊位发出惊呼的人群……
过去的百年，五十年她被放逐在夜岐山中清修，五十年被追杀疲于奔命，一开始还觉得度日如年，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变成了重复，她早就麻木觉得无聊无趣、没有意义，再回忆上一次身处这样拥挤热闹的人间烟火。
好像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
不过这样想着尚弦月又觉得好笑，说的好像她上一世就一定过的很好一样。
此时她穿着粗糙的黑色粗布外袍，里面是并不合身的斜襟衫，披散着长发，手里提着一把银色长剑站在热闹的街头，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回头看去，只有望不到头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愉悦，仿佛她刚刚穿过的怨灵聚集的街巷只是一场幻觉。
突然，一只手拽着她往前跑去，皱眉看去就看到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在前面开路，清脆的铃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我说今天好不容易溜出来去找点刺激，你穿的这是什么……算了跟紧我……”
“哇——”
前面人群像是烧开的沸水向周围扩散开，星星点点的打铁花在上空绽开又落下，两人被冲散了。
两人？
尚弦月摇摇头，抬手正要先将温寒收起，却发现手中的长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杆小兔子花灯，另一只手里的剑鞘则变成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人。
尚弦月：“……”
“愣着干嘛，这边……”
隔着人群，萧疾一脸不耐烦朝她挥挥手，又自顾自往前走了。
尚弦月停在原地没动，将手里的小兔子花灯攥紧，周围的嘈杂逐渐远去，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再抬眼，眼前的街市变了个样子：暖黄的灯光变成青紫的颜色，晕染着眼前的颇有人气的景象也变得诡异起来。
女子脸上的精致妆容渐渐加深，五官则变得僵硬，定睛一看哪里是个活人，而是个纸扎人而已，再看周围就诡异多了，不少纸扎人晃荡在街上，黄鼠狼、老鼠穿着衣衫帽子，摊位上摆着断手断脚，向路过的缺胳膊少腿的尸鬼推销着。
呼——
吐出一口气，尚弦月抬手，手中的自然不是小兔子花灯和糖人，而是温寒和剑鞘。
一剑，街上的纸人七零八落掉在了地上，黄鼠狼和老鼠惊叫着逃窜进周围废弃的房子里，尸鬼也将顶着的皮囊往地上一扔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看向街道尽头，原本应该是城门的地方却出现了一座花楼，娇艳修成实体的女鬼，扭着腰身在二楼的栏杆上嬉闹着，门前两盏大白灯笼里点着红烛，像是惨白眼球里的血色瞳孔。
而真正吸引尚弦月视线的，是一角背影，那人冠发高束，冠簪两侧垂下长长的流苏，一身白衣，仪态端方，带着黑色皮质护腕的手里握着一把黑色长剑。
尚弦月瞳孔紧缩，毫不犹豫朝着那花楼的方向跑去。
撩开珠帘进去，迎面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影便撞进了她怀里。
“哎呀~公——公……”这一身红色薄纱的女鬼染着血色丹蔻的纤纤玉手正在尚弦月胸前摸了摸，脸上的表情由娇媚变成了迷惑，抬头再仔细端详了片刻，才退开一步道，“女子？”
尚弦月看着这女鬼，又在大堂里看了一圈，每个进来的人身边都陪着一两个女鬼娘子，再看消失在楼上的白色衣角，不由分说将这鬼娘子搂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带我去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