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谈话戛然而止,焦木和宁孤没有提让我们参与计划的事情,只是说百年侯说什么就做什么,目前我们没有利益冲突。
只是不要想着离开这里。
因为不论去了哪里,都不再是天民的天下了。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山林,就要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和阿墨再三考虑下,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百年侯对外公开了我的身份,我们在城民的见证下滴血验亲。没有意外地融合在一起,又经过上城来的测验官详细检查,这才真正证明了,我“的确”是百年侯的子嗣。
真可笑,我活了两千多年,到头来为了正经的身份,真正地在人间生活下去,竟然认了个区区四十来岁大的小辈做母亲。
不过还好,百年侯只是看在情面上才对我有所优待,实则她依然对宁登峰的死耿耿于怀,所以我们之间并不亲厚。
我平日里见她的次数很少,就算见到了也只是喊一声侯君。
而她也认为我流离在外这么多年,不肯落下颜面喊母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左右不过是个维稳的工具。
我甚至可能还没有宁孤来得靠谱。
我需要百年侯提供的资源,而她也需要我震慑定安侯,血脉关系将我们联结在一块。
比起母子,更像是临时的合作伙伴。
真的,我毫不怀疑,若是宁家有别的灵根子后辈,她就会半点犹豫都没有地将我斩杀,为宁登峰报仇。
只不过,定安侯似乎有什么底牌,哪怕是已经得到消息,百年侯重新拥有了两个灵根子,也依然举兵打了过来。
阿墨陪我站在城墙上,她望不见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只是扶着我的肩膀。
这场战争其实并不花哨,甚至人也不多。我看着她们似乎密密麻麻一大片,是因为我站得不够高,上千人聚在一起已经很多。
整个百年城也不过三千人。
百年侯三百兵士,定安侯竟有八百人。
不过仔细看去,会发现有很多被围在中间的兵士,看起来十分恐慌,低着头,浑身发抖,跟周围昂首挺直的同胞格格不入。
想必定安侯是那种热衷于排场的人,看似人多,其实有一大半都是充数的吧。
修士不介入凡人斗争,所以这些其实是做做样子的。
我看向走出了军队的那两人。
血肉阶的修士在没有法器加持下,基本是不能飞行的。法器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她们没有,自然是跟普通人一样走出来。
宁孤没让我出战,所以我也只能是远远看着。
离得太远,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很快,就那么一会儿功夫,那边闪动起了一片剑光。
宁孤身手很好,而且看得出来,她资质比我好很多。我修行上千年,累破不及她的几十年。
或许我真的错了,拿自己做样本,却忘了既然灵修与灵修之间都有差别,那么体修与体修之间又怎么会通通一样?
我捏了捏阿墨的手心,她觉得瘙痒,但没挣脱开。
我本来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她的,可是我没问。
两千多年来没有问,现在更不会问,以后大概也不会问了。
因为很奇妙,这里的一切我都觉得分外熟悉,并有种深刻的印象,好像时代发展就是如此,我就是走在如此的道路之上。
但唯有阿墨。
她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在相处了上千年的今天,她依然是……陌生的。
甚至于说得难听些。
她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挥之不去。
其实我现在立刻就能够杀了她,不过我一只手的事情。阿墨羸弱,平静,眼盲,即便对杀气有一定的敏感,却对我毫不设防。
哪怕是我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她也只会露出迷茫的眼神。
当然我没有在她清醒时这么做过。
可是莫名的,我很好奇,阿墨能与这个世界排斥到何种程度?
是不断欺骗自己,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去努力用依据来圆所谓的设定。
还是慢慢被同化,换成说服自己,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不要继续挣扎了呢?
她就好像沙漠里孤零零卧在灼烫地面上,巴掌大的绿苗。无论怎么去努力留住她,她都会一直枯萎下去。
面对她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因为终有一天我会不耐烦,或者她会真正地枯萎。
但我希望在她枯萎之前,我能先不耐烦。
“阿墨,你愿意被人杀死吗?”
鬼使神差地,我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
“……可以至少让我寿终正寝吗?”
阿墨似乎也不解我的问题,她的语气中带着无奈,却又依然是那副信任我,不论我做什么,都会认为我有理由,正不正确并不重要的模样。
而这并非因为她多爱我,多喜欢我。
只是因为这世间,她只剩下我了。
她熟悉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一股隐秘的狂喜流窜在我的四肢百骸中,因为其实我们竟然如此相像。
我紧抓着她不放是因为对我来说这世间唯一陌生的人就是她。
她紧抓着我不放也是因为对她来说这世间唯一熟悉的人就是我。
“我尽力吧。”我笑了笑,又开始捏她的掌心。
城门下,宁孤已经打完,定安侯的两个灵根子手下合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宁孤,更何况百年侯还有一个我没有出现。
战争已经结束了。
——“铿!”
金铁碰撞之音尖锐而刺耳,我挡在阿墨的身旁,抬手挥剑,白光闪烁着,迸发出惊人的威力!
难怪,难怪百年侯在知道了宁孤的实力后还是焦急不已,必须再有一个灵根子。
原来震慑定安侯震慑的是她隐藏起来的第三人!
而且这个第三人,之所以隐藏得这么好,几乎无人知道他的存在。
正是因为,他是修士中难得一见的男子。
平日里谁会去注意一个男子?所以当他在定安侯侯府进进出出,众人也不过以为他是定安侯老来风流又纳的一位小郎罢了。
“好强……”他喃喃自语,忽然眼神狠厉,瞧准了阿墨冲上前来!
我速步换身,将阿墨牢牢围了起来,以她为中心绕着圈挥剑反击。
既然我敢把阿墨带到城墙上来,就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护她周全。
直至逼出了对方的第二把剑,我看准时机,低身擦入缝隙,灵气凝聚在剑锋之上,顷刻间斩下了他的头颅。
修士数量很少、很宝贵,基本都要用在对抗兽潮和妖族上,所以哪怕是大城侯族亦或王族之间彼此攻坚,也很少会杀死对方手下的修士。
虽然没有明确律法还是规定,但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则了。
而我现在,打破了这个原则。
我看了一眼破碎的铁剑。
凡铁打的剑不经用,是刺不进修士防御的,就算不防御也轻易杀不死对方。
要想杀了他,就得在其中注入灵气。
凡物没有扛住灵气的强度,很快就会因为承担不住而破碎,一次性用具。
只对我动手的话,我原本可以饶他一命的。
但可惜,他对着阿墨这个凡人动了杀心。
即便最终是为了对付我,让我分心,那他也该死。
“杀人了?”
阿墨问。
“嗯。”
我说。
“没吃人就好。”
阿墨对此并无表示。
毕竟比起我一口一口地把宁登峰的尸肉吞吃下腹这种诡异的事情,她更能接受我只是把人杀了。
她甚至觉得幸好自己看不见,不然一活过来看到我满嘴的血和地上的四肢残骸,她都怕她当场吐出来。
嗯,幸好你看不见。
我也这样想。
因为我现在正挖走死者的丹田和灵根,考虑着要不要吃了。
吃了宁登峰后,我就一直在想,这绝不会是什么巧合。我不可能是宁家的孩子,而且实力也没有之前那么强。
那么我是怎么变强的呢?
我不敢深入思考。
所以我只能盲目地试试。
总之骗骗自己好了,就当我不是用这种方式变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