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玄山脉，墨家族地。
距离家主墨箐前往寻找归心莲池，修复灵根，从冰宫离开后，再也杳无音讯，已经过了十年时间。
她走时，墨家第十代后辈里最小的予朝予暮才不过初要历练的年纪。到如今，都已经二十有余，顶天立地，能够独当一面了。
因着不论何种方法，都不能联络到家主，甚至连她是否活着都难以确认。暗地里，有不少听从风声的势力上门制造骚乱。
好在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家族大管事玄华每次都能安排到合适的人选去平定这些琐碎事，震慑这些自不量力的家伙们。
只是，就目前而言，族中也是有两三议论，要求少主墨凤生提前从异域战场回乡，镇守族地。
族内失去近似精神图腾的家主，因而好像有些群龙无首，连这种话都能传入玄华耳中。
午时。
玄华处理好部分族中事务，将诸多任务都安排下去后，起身走到窗前。从本宗堂的主堂这里，能够远远眺望到山边头的水田。
田内有个指挥众人栽苗，口中念叨个不停，不厌其烦地把相关方法讲了一遍又一遍的凡人。
虽是凡人之身，却没有任何修行者族人敢有一丝一毫的瞧不起，反而认认真真栽着绿苗，被训得频频点头。
二家主，颜染。自打家主走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样，尽管还像从前那般和蔼亲切，与族人们常是说说笑笑，专心侍弄田地。
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隐约瞧出她的不同来。
比起以往，如今的颜染，哪怕是坐在大家中间一块儿吃饭，参与进族人们热热闹闹的活动，也不由得多出了几分疏离感。
墨凤生有要事在身，又对魔灵之心许了承诺，百年内无法归来，只能是在听闻消息后，每隔一段时间写信寄来。
当年爱咬人的小娃儿长得这般大，成了异域战场里了不得的大人物，却还是在信里对阿母各种矫情。
颜染每每收信，也就是嘴角挂了一抹淡淡的笑，除此之外，倒是再没别的反应。
很难想象她从前总为了闯祸的小凤生，故意招来墨箐一顿骂。两人折腾得消了气，家主没心情再训斥小家伙，得以免了竹笋炒肉。
没有家主在，这挂着名头的二家主，就没人能管得住了。
玄华想到十年前，去冰宫接人的那几天，宫主薄汝温那张脸黑得好像谁欠她八千万似的，追着她问家主是不是早就婚配。
不用细想都知道，肯定是颜染又大摇大摆，以墨家二家主的身份在冰宫招摇过市。
只不过倒真没敢想，家主桃花运那么旺盛。那薄汝温可不像世雷宗少主、不烬圣地圣女那样同她是一辈人。
那可是多少人想见不可见的仙人。
挥挥手就能覆灭整个墨家的恐怖存在，活了上千年，连杀心都冷却了的雪女宫主。
玄华摇摇头，算了，家主拈花惹草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见。二家主自己都没把那群情敌放在眼里，她又有什么资格感叹呢？
她披上外袍，缓步离开大堂，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水田边上。
素来不服管教的灵兽们被颜染一管就服，这会儿正兢兢业业干活呢。偶尔还要被全然一副前辈相的粉毛狐狸叉着腰训斥。
狐假狗威的半月身后站着大黑，因此尤其嚣张。
差不多到了管饭的时候，还未能辟谷的人一个个排好队放下工具，三五成群地热议今天吃什么。
墨家族地的伙食有韩玉嵘这个食修坐镇，自她手中教出的徒儿就没有做饭难吃的。搭配各种鲜香味十足的调料跟绝对天然的食材，配佐纯熟手艺，加上灵膳养脉辅助修炼——
真是随便哪个出去，都是抢手的人才了！
在凡人和修士中，都是极为受欢迎的。
“阿华，你也要吃饭吗？”
颜染伸了个懒腰，背上她的银色大铁锄，头顶一根永远耷不下去的翘发在她眼前晃了晃。
“家主说过，不吃饭，不睡觉，时间长了，会忘记来时的自己也是凡人。”
玄华淡淡道。
“嗯……有道理。”颜染乐呵呵地咧嘴一笑，“小箐她，就是这样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颜染稍微快了几步，玄华悠悠闲闲跟在后头。
“今天吃什么？”
“这个嘛，看玉嵘又怎么教喽。”
“是以字辈的小鬼做饭吗？”
“阿华，以字辈现在年纪最大的那个也才两岁，走路还会摇呢！”
她们混杂在前往用餐的众人之间，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能够准确从人群中被区分开来。
谈笑声也是一起一伏，一高一低。玄华总在没话找话说，而颜染则轻轻松松地随便答上两句。
家常又平凡的对话中，透露出几分怪异。
向来有些不合的玄华大管事跟二家主颜染，自家主不在后，简直是莫名其妙地升温了关系。
午时的饭是嫩香鸡排焖肉饭，搭配清炒小菜和满满油花的炖鸡汤，每人再领一颗溏心的灵羽雉蛋。
最最日常的农家小炒，也被做得滋味美妙，吃得人胃口大开，恨不得多加三大碗稻米饭，全塞进肚子里！
玄华看了看五分钟卷完了饭菜的颜染，又看了看自己桌前……完完整整，顾着想事情，还没动过筷子。
索性把自己的份推了过去。
“吃吧，省得再挤进去另一份。”她说。
“阿华是那种怕麻烦的人？”颜染眨了眨眼，虽然没人看得到。
“懒得吃。”
“如果是小箐，挤破脑袋都要吃。对她来说，吃饭可是人生大事！”
玄华默然一会儿，“嗯，她就喜欢这样，有人味。”
“哈哈哈哈哈人味！”颜染笑得差点没被米饭噎死。
“阿华你有点ooc了。”
她一边咬着汤匙，一边弯了眉眼。
恰到好处的风拂过发丝，吹动被遮掩的面庞，显露出一两个瞬间里，绽放如宝石般的碧绿色双眼。
“我听不懂，你和家主独创的这套语言。”
玄华冷了声音，挥挥袖子离开。
这件事算不了什么，玄华大管事就是如此跟两位家主这样来往的。她这一走，反倒还让许多挤在旁边的族人们松了口气。
饭后一阵休息，等到太阳又挪了一个角度，大家重新起身干活，浑身是劲，各司其位，就好像真的是一村淳朴的农家。
什么成仙、什么仇怨……在这片桃花源般的地方好像都变得太过遥远。
族人们按部就班，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除非家主回来，否则大概没有什么谁能催促众人打破这凡人般平静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颜染再次从田里起身朝着天边望去时，天已经黑了。
她检查过所有人的工作，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很快就放人回去。各玩各的吧，人不能没有娱乐方式啊。
虽说如果能不是斗殴打架……不，切磋就好了。她挠了挠头，在旁看了很久，有些出神，却不知道该想什么。
不知不觉月亮挂弯了，星星也闭了眼。
她跟着众人散去，在屋里拿了木盆，从院里的水缸里打上来八分满，放小灶上刚塞了柴火，就听敲门声响起。
取出门栓，看到月光落在对方墨绿近黑的长发上，一双深蓝色的海之眼静谧无波。
玄华到访，毫不客气地进来，拿走门栓重新放好，伸手拿走盛水的木盆，径直走到屋中。
“诶，阿华？”颜染挠了挠脸侧，跟上去又见她扔下木盆，一手凝着水，连带木盆里那些也共同落入浴桶之中。
“凡人烧水洗澡很麻烦吧。”
原本冰凉的水慢慢有了温度，刚刚好。
她只是这么说，“我现在搬到隔壁院子了，你可以每晚来找我帮你。”
颜染:“……”
“阿华，你这样说话合适吗？”某橙发无脸女有些乐了，“小箐还没死呢！”
玄华瞥她一眼，“我相信家主没死。”
“我怕你不相信。”她又补充了一句。
随后，敬业的大管事转身侧向墙壁，让出一个给人换衣服的空间。
颜染也没客气，本来就是她的屋子，也本来就是她要洗澡。入桶后噗通一声，热气逐渐升腾上来，白雾萦绕。
“伺候你搓背吗？”
“……不需要。”
“平时，你们一起洗吗？”
“你是说？”
颜染有些不习惯在洗澡的时候跟别人聊天，尤其还什么都没隔。玄华只是背对她而已。
“你和家主。”玄华说，“你们还没有过肌肤之亲么？”
“……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
水花摇荡，有些许溅了出来。
“如果仅仅作为家族大管事，我的确不该问。”
颜染靠着浴桶，纤长而带有些粗糙伤痕的手指敲打着木质边沿，被水雾打湿的暗橙色长发被理到耳后。
她似乎知道玄华要说什么了。
“如果你认为家主回不来了，慢慢开始切断与族人们的联系，想要离开的话——”
“就把她让给我吧。”
颜染有些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