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漠北捷报:骁骑力克北戎王庭,诛杀图兰朵,生擒王室二百七十八人,遂向东清缴。”
“八月廿三,北境大捷:趁北戎秋祭之时,北境骑兵于蹛林全歼三大部落精锐,诛杀赤瓕部族长朝鲁,生擒黑靺部、白狁部族长。”
“八月廿五,北境二捷:北戎骑兵围困白狁部半日,白狁部全族举投,遂与白狁部五千轻骑突袭黑靺部。”
“八月廿九,北境三捷:黑靺部除名,得牛羊无数,战马两万。”
一份份捷报如雪片般送入中枢,堆积在景佑帝的御案之上。
满朝文武看着这些消息,无不瞠目结舌。
困扰大朔多年的北戎之患,竟然在短短一个月内被彻底解决,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陛下圣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满朝文武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他们心中充满了震惊与敬畏,谁也没想到,景佑帝竟然在暗中布下了如此精妙的局,不动声色间便立下如此不世之功。
这背后透露的信息太过惊人。
景佑帝对军队的掌控力,远超众人的想象,这让那些原本心存侥幸的臣子,彻底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
而选择在仲秋时节出兵,更是神来之笔——此时草原牛羊肥美,北戎人最为松懈,即便他们想要报复,也即将面临寒冬的考验,根本无力组织有效反击,这就给了大朔充足的缓冲时间,足以巩固战果。
消息传到民间,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京师之中,久无存在感的征北侯府再次成为焦点,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百姓前来送礼,有粮食、古玩、衣物,甚至有人送来了一辆崭新的马车。
拖拖带着护卫百般阻拦,却根本挡不住百姓的热情,他们丢下东西就走,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征北侯府内,王清晨听着墨涤的汇报,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公子,东西已经全都送往养济院了,只是这些都是百姓的心意,我们没必要如此吧!”墨涤有些不解。
“神物自晦,现在可不是风光的时候。”陛下这一手太过漂亮,漂亮得让人有些不安。树大招风,征北侯府如今风头无两,未必是好事。
“公子,老太爷打了胜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墨涤有些不解。
“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王清晨兴致不高,福兮祸所依。
“刚才我在路上听说,今天有大批官员去沧州、汴州、兖州等地清理户籍了”墨涤继续说道。
“哦?”王清晨皱眉沉思。
“陛下这是要徙民入北境啊!”这个时候清理户籍恐怕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徙民?”墨涤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满脸疑惑。
“就是将人口富足之地的百姓,迁移到北境那些人口稀少的地方。”王清晨解释道。
“北境平定了,但地广人稀,若不尽快充实人口,迟早还会被其他部族占据。陛下这是要从根本上解决草原之患啊。”
墨涤恍然大悟,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可背井离乡,谁愿意呢?这要是逼得百姓流离失所,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是从乡下来的,深知故土难离的道理,更清楚流民的危害。
王清晨笑了笑:“若是给你分上百亩良田呢?”
墨涤愣住了,下意识地说道:“那……那也得考虑考虑。”
“若是再加上牛羊、农具,甚至减免赋税呢?”王清晨又问道。
墨涤彻底沉默了。
设身处地地想,若是有这样的条件,恐怕真的会有人心动。
百亩良田,对一个农民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陛下这是算准了人心啊。”王清晨感叹道。
“北境有大片荒芜的土地,只要肯下力气,就能种出粮食。而中原地区人口稠密,不少人连温饱都成问题。将他们迁到北境,既能缓解中原的人口压力,又能充实北境,可谓一举两得。”
墨涤点点头,又有些担忧:“可真要迁徙,怕是也会遇到不少阻力吧?”
“阻力肯定会有,但陛下既然敢做,想必早有谋划。”王清晨望着窗外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这场迁徙,注定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也会改变整个大朔的格局。
远处的天边,一朵乌云缓缓飘过,遮住了明媚的阳光。
而在遥远的北境,白破虏正率领着他的队伍,向着阴山军镇缓缓前进。
他们的身影在辽阔的草原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一条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与命运。
……
九月,九边的捷报仍旧不断,这也是那些势微将门邀功的机会。
肉都让魏国公府以及征北侯府给吃了,汤他们总要喝上一点的。
搭上这场战局的末班车也是他们仅能做的,毕竟景佑帝给他们的权限可没有那两位大。
而征北侯府已经接连数日受到了景佑帝的嘉赏,今天送一头鹿,明天送几只袍子,后天送几只大雁。
据说都是陛下在京郊猎场的猎物,王清晨却只觉得自己府上随时都可能成为猎物。
“王大人,您可一定要来啊!陛下也会亲自参加的!”王清晨这几日过得糟心极了,因为每天上下值都会遇上恭贺的官员,就好像立功的是自己一般。
“下官一定参加”陛下亲自筹办的庆功宴,他作为征北侯府的门面不去也得去啊。
“那下官就代尚书大人谢过了”传信的乃是吏部主事。
至于礼部尚书,自施泾川卸任之后则由门下省的一位侍郎捡了漏。
而左相崔珏中秋之后便重新站上了舞台。
世家表率果然厉害,不过数日便让世家一系的官员安了心,定了神。
朝堂之中乱糟糟的氛围也为之一清。
这种威望,就连梁朝这个皇太子也有的学。
至于景佑帝安排的庆功宴,王清晨则只能苦笑。
他真的是没有一点拒绝的理由。
就是不知道自家外公这次打了胜仗之后能不能回来颐养天年。
或许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九月初九
太极宫灯如白昼,这也是景佑帝第一次公开在太极宫设宴群臣。
王清晨踏着丹墀上未干的血迹——那是礼部刚宰杀的十九头梅鹿留下的。
忽闻内城城楼之上传来三声金钲,宫门次第洞开,露出里面蜿蜒如蛇的火把队列。
和王清晨一同等候的不止将门还有朝中一应重臣。
“征北侯府,王大人到!“
唱名声落,王清晨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第一个召进的,这个前后名次如果没什么讲究还罢了。
但是看着周边将门或妒忌或羡慕的眼神,王清晨无奈叹息。
场中唯有跟着自家老爷子长见识的景阳送去了鼓励的眼神。
太极宫,作为大朝会的举办地,景佑帝的办公地,用来举办宴会足可见景佑帝的重视。
上百张檀木案几排成北斗状,最末位竟摆着个鎏金马鞍——正是骁骑从北戎王庭缴获的王座。
景佑帝高居紫宸位,身后十二扇屏风绘着北征路线,墨迹犹新。
“赐酒。“老皇帝的声音比秋霜还冷,尤其在空荡荡的太极宫中更冷冽几分。
宫娥捧来的不是寻常御酒,而是装在黑陶罐里的马奶酒,罐口还沾着草原的草籽,想必应该也是北境的缴获。
“谢陛下赏赐”王清晨接过酒盏,没有一丝犹豫便痛饮而尽。
“好一个佳公子,落座吧!”老皇帝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慈祥,连带着看王清晨的眼神都好像看自家子侄一般。
这次北伐的底气,其实和王清晨密切相关。
如果不是王清晨的掌心雷,他绝不会有这般雄心壮志和谋划,之前掌心雷秘而不宣。
如今大功已成自然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王清晨则被内侍带领落座,位置自然靠前。
直到自家老丈人最后落座,场中的气氛便逐渐热络起来,毕竟这是一场庆功宴,而不是一场大朝会。
“诸卿可知此宴何名?”景佑帝突然敲了敲面前的金柩。
匣开时满殿哗然,里面竟是北戎王庭图兰朵的头颅。
王清晨没想到以贤仁而名的景佑帝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尤其是其欣赏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文皇帝,更像一个打量自己战利品的将军。
“陛下神武,此乃……”兵部尚书阎冬率先离席,这次他兵部虽然没做什么事,但也确实露脸了。
“朕问的是宴名?”阿谀之言还未说完便被老皇帝打断。
老皇帝截断话头,目光扫过王清晨以及一众将门。
角落里立刻有起居注官翻开册子,墨笔悬在“庆功宴”三字上方颤抖。
沉默中,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有内侍扛着麻袋而来,哗啦啦倒出无数耳朵。
让殿中霎时一静,有些没见过血的官员差点呕吐出声。
这些是将士的战功,是军队的勇武,是国家的强盛。
“此宴当称'耳宴'。“景佑帝抚掌大笑。
“诸卿面前,皆是北戎贼子听不见王化的耳朵!”
殿中顿时寂静无声。
即便有马奶酒溅在朝服上,晕出片片褐斑他们也浑然不觉。
没人觉得这一幕血腥,也没人觉得这一幕违和。
“为陛下贺,为大朔贺”场中恭贺之声不绝于耳,这就叫聪明。
随即内侍将景佑帝身后的屏风呈上堂中。
上面烙着北戎各部的牧场地图。
“此役北境骑兵当居首功,骁骑次之,余部清缴者同功,礼部兵部当酌情拟定恩赏”景佑帝此举也不过是论功行赏,安定人心。
“陛下圣明”场中最高兴的莫过将门。
随着宴会进入高潮,数十名胡姬跳起了拓枝舞。
太极宫的鎏金铜灯在暮色里次第亮起,将青砖地映得如同铺满碎金。
王清晨立在丹墀之下,看着内侍们扛着整扇烤得油光锃亮的全羊、全鹿穿堂而过,香气青烟直上,萦绕整个宫殿。
“王大人,恭喜了。”身后传来礼部尚书的恭贺声,此人原是门下省的从四品侍郎,如今官袍上的孔雀补子还泛着新绸缎的光泽。
“尚书大人客气了,家祖远在北境作战,下官不过是代外祖领受皇恩。”
王清晨拱手还礼,目光掠过那人腰间玉佩,雕的是独占鳌头纹样,倒是与他新官上任的得意相得益彰。
“前几日政事堂提及徙民章程,想必王大人有所耳闻,前往北境之民按户授田,按功授官,其中关节还需王大人斟酌?”王清晨心头微凛。
“吏部之事,非下官一人而决,尚书大人若是有意,不妨和赵尚书相商更佳”
北境缺民,但也缺官,这新任礼部尚书未免太过着急了些,这吃相实在太过难看。
“大人请便”王清晨说完便不再搭理了。
此人所作所为,怎么看都不是一般人物,莫非崔珏手腕这么深?刚掉下去一个又挪上来一个。
毕竟和北境以及九边牵扯最深的无疑是将门和世家。
也不管其脸色难看与否,他瞥了眼不远处正与户部尚书低语的崔珏。
那老者鬓角虽添了霜色,握着玉圭的手指却稳如磐石。
王清晨随即专心看起了歌舞,不再理会。
不过,这几日最让王清晨高兴的不是北境大捷,而是前往北境的通道已经被打通。
不管是商队还是通信,都畅通无阻。
子时散宴,百官酒意阑珊,王清晨却是没和自家老丈人以及梁朝说上只言片语。
今日虽是庆功宴,但却并没有进行任何赏赐,而针对北境的一应恩赏仍在拟定之中。
直到此时,北境的战争仍未结束。
……
此时草原上仅剩的赤瓕部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朝鲁的护卫队长呼耶此时焦头烂额。
本以为按照王庭的意思灭掉朝鲁之后,他就可以在王庭的支持下成为赤瓕部新的族长。
只是完全没想到,王庭竟然也在短短数日之内覆灭,这让他遍体生寒。
再加之谋杀计划的暴露,他只能带着亲族离开草原。
如今赤瓕部的仇恨非但没有冲向大朔人,而是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偌大的赤瓕部此时也已经分崩离析。
支持王庭的一派,朝鲁的本族,以及其他主张迁徙的联盟,而他现在还在被人追杀。
北戎部最后的希望此时正如雨中烛火一般,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