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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京师的柳絮飘飞如雪。

还没享受几天团圆日子的白破虏却是被紧急征召了。

天色尚未破晓之际,太极宫前的广场上已站满了身着紫绯官服的朝臣。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交谈,呼出的白气在料峭春寒中凝结成雾。

左相崔珏拢了拢衣袖,抬头望向仍挂着残星的天空,眉头微蹙。

杜秀臣目光看向太极宫的大门,又看向身侧的崔珏,一时也不知为何今日突然这么早征召他们。

“崔相可知陛下所谓何事?“右相杜秀臣朝崔珏拱手,他们关系虽然一般,但是消息互通有无还是可以的。

崔珏回礼,压低声音道:“据说玄甲回来有些日子了!”

他也只是猜测。

杜秀臣皱眉,这关玄甲何事?崔珏却是不再言语,自从他的学生莫名其妙落马之后他便更小心了一些,对于各方的情报也是最上心的。

两人正说话间,忽闻钟鼓齐鸣,宫门缓缓开启。

文武百官立即按品秩列队,鱼贯而入。

崔珏走在最前,余光瞥见中书赵楷紧皱眉头,显然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殿内,金丝楠木柱上的蟠龙在烛火映照下栩栩如生。

景佑帝端坐龙椅,玄色龙袍上金线绣成的十二章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面容清癯,一双凤眼锐利如刀,下颌线条刚硬如斧凿。

此刻他正用手指轻轻敲击扶手,节奏不急不缓,却让殿中气氛莫名紧绷。

“陛下万岁——”

群臣跪拜,山呼之声回荡殿中,今天不是大朝会。

即便是大朝会景佑帝也多让梁朝主持,今天景佑帝却有些反常。

“平身。“景佑帝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目光扫过殿中诸臣,在崔珏、杜秀臣等人脸上略作停留,而后开口道:“朕今日有一事宣布。”

殿中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崔珏心头一跳,直觉告诉他或许他真的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景佑帝微微前倾身体,声音沉稳:“朕决定三日后北巡幽州。”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崔珏猛地抬头,只见皇帝面色如常,眼中却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的猜想真的成真了,前段时间玄甲一部外出幽州他便觉得不对,如今却是合情合理了,这根本就是探路斥候啊。

况且帝王出巡自古便没有这个先例了。

即便是先帝,北出也是为了打仗,对外出游乃是昏君做派,这么做既不好看,也不好听。

“陛下!“崔珏不及细想,已跨步出列。

“臣斗胆进谏,此时北巡恐非良机。三月末春寒未消,路途艰险;且北戎部落余患未消,边境不靖……”

“正因如此,朕才更该亲临北境。”景佑帝打断崔珏,声音陡然提高。

“胡人国书挑衅,以为我大朔软弱可欺,朕要让他们知道,大朔的皇帝随时可以亲临边关!”崔珏心中咯噔一声,国书还能这么用?这是早有准备啊!

即便是王清晨也不得不赞叹景佑帝的手段,这实在有点高明了,简直一环扣一环,而且理由都给自己找好了。

出游是昏君,那我出去打仗总没问题吧!这打不打另说,反正态度是摆出来了。

杜秀臣见状,也上前一步:“陛下,国库去年虽有盈余,但皆作军资送往了九边,陛下若此时北巡,沿途行宫修缮、粮草供应恐难周全。不如待秋后……”

杜秀臣也只得施以缓计。

“杜卿多虑了。“景佑帝冷笑一声。

“朕非昏聩之君,岂会劳民伤财?一切从简,朕只带必要随从,一路所耗皆有内帑拨款。”

中书侍郎赵楷此时也忍不住出列:“陛下,朝局何处?国家何处?黎民何处啊?”

“太子早已监国日久,再加几位贤良辅佐,朕心甚安”

“陛下,若执意北巡,可否推迟至五月?届时……”作为左相,崔珏不能不再次尝试。

“崔相!“景佑帝突然直呼其名,声音如雷炸响。

“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崔珏浑身一震,抬头对上皇帝锐利的目光,只觉那眼神中除了决绝,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深意。

他缓缓跪地:“臣……遵旨。”

景佑帝神色稍霁,环视群臣。

“太子梁朝留守监国,一应朝政由左相崔珏、右相杜秀臣辅佐。五品以上官员任免、军国大事,仍需快马报朕定夺。”

崔珏与杜秀臣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沉。不妙啊!

“玄甲骑军随行护卫,冀国公白破虏随朕一同前往北境,正好给朕讲讲风土人情。”景佑帝继续道,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听到白破虏的名字,王清晨瞳孔微缩。

“退朝!”不等群臣再有反应,景佑帝已起身离去,玄色龙袍翻卷如云,转眼消失在屏风之后。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杜秀臣走到崔珏身旁,低声道:“崔相,陛下此行……”

崔珏苦笑:“杜相难道看不出?陛下早就是蓄谋已久了。”

“杜相还是担心一下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吧!”

“这……”杜秀臣心中也暗自吃惊。

不会吧!陛下估计也是一时兴起。

“嘘——“看,杜秀臣要继续说话,崔珏抬手制止。

“慎言。陛下北巡,自有深意。你我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走出太极宫时,东方才泛起鱼肚白。

崔珏站在高阶上,望着京师内渐次亮起的灯火,心中思绪万千。

“崔相。”赵楷不知何时来到身旁。

“陛下北巡之事,不若你我再入宫相劝一番”

“赵大人多虑了。陛下英明神武,自有考量。”刚才陛下的态度他已经明白,阻止肯定是阻止不了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赵楷算是半个顽固派。

“储君也是君”崔珏不再多说,径直离开。

回到国公府,王清晨径直走向书房,却不见自家外公身影。

“公子走后,国公爷便被唤走了”墨涤提醒道。

“果然”陛下显然早做好准备了。

“你外公?”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白氏一时有些乱了分寸。

“娘,没事的,外公是陪着陛下前往北境,不是去打仗”王清晨只能开导,这老皇帝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三月末

京师城外旌旗蔽空,玄甲军整装待发。

经过几日的发酵,京师百姓已经知道陛下北巡的消息,此时倒是没有太多惊讶。

景佑帝立于龙辇之上,远眺北方。

他身着明黄色常服,腰间悬着先帝所赐的龙纹玉佩,面容沉静如古井无波,唯有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泄露出一丝期待。

北巡幽州,是他登基二十五年来首次踏出京畿重地,此行不仅要安抚边疆军民,更要震慑那摇摇欲坠的北戎部落。

崔珏带领一众大臣神色莫名。

如果换做以往,即便他们死谏也要阻止陛下出京。

这次却不同其一北戎元气大伤,很难再对北境造成实质伤害,其二,陛下早就谋划今日,很难改变其心意,其三太子监国,也是他们这帮老臣好好表现的时候。

所以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之下,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抗拒。

毕竟去年陛下在洛河上试航游船的时候他们便想到了今日。

“陛下,吉时已到。“福公公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圣驾的思绪。

景佑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城楼下整齐列阵的玄甲军。

万余玄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宛如一条蜿蜒的钢铁巨龙,从京师城门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官道尽头。

“传旨,启程。“

随着号角声冲天而起,京师内外顿时沸腾起来。

百姓们挤在官道两侧,争相目睹天子仪仗。

妇女们抱着孩童,老人们拄着拐杖,年轻男子则踮起脚尖——这是他们一生中难得一见的盛况。

“看啊,那是陛下的龙辇!“

“玄甲军真威风,听说这次是白大将军亲自护驾!“

“我家小子就在军中,不知能不能看见……“

嘈杂的议论声被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盖过。

玄甲军先锋已开拔,清一色的黑色战马披着铁甲,马背上的骑士挺直腰杆,手中长矛直指苍穹。

队伍最前方,一面绣着“白“字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白破虏端坐马上,身形如铁塔般巍然不动。

白破虏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城墙,只可惜,没时间和家人告别。

不过,阴差阳错之下,王清新这小子竟然跟着一同前往北境,倒是让他多了一些安慰。

“国公爷,已过十里亭,今晚在巩县境内宿营。“朱明策马而来,抱拳禀报。

白破虏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自己新的护卫队长,望向后方缓缓移动的龙辇。

此次北巡,他肩上的担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

北戎既然递了国书,就不会毫无动作,若真是出了差错,那就真的难以弥补了。

“传令下去,配合好玄甲军,做好防护工作“白破虏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次他回京师只带了一千人马,只能充当斥候,至于陛下的安危则由玄甲军负责。

“若有半点差池,末将提头来见。“朱明就是砍下满野一腿的那人,也是满野极力推荐之人。

毕竟没有一点胆色是当不了亲卫队长的。

朱明肃然领命而去。

白破虏轻夹马腹,乌骓立刻小跑起来,铁蹄踏在官道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清晨遥遥目送队伍走远,也不知回去该如何向自家母亲解释。

队伍离开京城已有半日,繁华的市井景象逐渐被广袤的田野取代。

时值春耕,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劳作的农人,为新一季的粟子做准备。

见到天子仪仗经过,农人们纷纷跪伏在地,额头紧贴泥土,直到队伍远去才敢抬头。

景佑帝透过龙辇的纱帘望着这一幕,眉头微蹙。

这里农人的衣着也比京畿百姓要简朴许多,这和他所想大相径庭。

“来福,这些是这里的原住民?”

“回陛下,正是。”李德全连忙答道。

“这些应是本地百姓,看其穿着应是衣食富足,真是可喜可贺”福公公躬身行礼。

“这便是衣食富足了吗?”景佑帝有点不敢置信。

“陛下,这已经算是盛世之相了,看其面色有肉,衣着无补,应当算是富户”福公公解释了一番。

景佑帝仍旧不能接受,这和他想象中相去甚远,见惯了京师的繁华,他原以为京师之外即便相差许多,但没想到相差如此之多。

福公公没有再说,这还是是好的,再往北走估计陛下会更失望。

随着车架往北继续走,官道两侧陆续跪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和景佑帝印象中相差更远。

这也是朕的百姓吗?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自陛下下诏鼓励中原百姓北迁充实边防以来,已有十余万户迁至幽、蓟等地。

朝廷按丁授田,免赋三年,这些百姓大多来自中原各地。”福公公还是知道内情的。

“就是这些人吗?”景佑帝难以置信。

“一般迁往北地的都是在家乡过得比较艰难的”福公公适当解释了一下。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骑兵完全消失在眼界中,迁徙的流民才重新走上官道。

“这老天爷是哪位大人出巡?这么大阵势!”

“就是俺家县太爷和他一比……”

“你还敢编排县太爷,小命不要了”

……

景佑帝若有所思。

队伍继续北行,帝国的大好河山,帝国的大好百姓他正在亲眼目睹。

时至傍晚,大军行至巩县,驻扎地已经搭建完成。

景佑帝步下龙辇,河风拂面,带着北方特有的凛冽。

“陛下”

“陛下”

“白将军,当年你随先帝北征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护送朕再临北境?”景佑帝若有所感

白破虏单膝跪地,铠甲发出铿锵之声:“末将为大朔杀敌,不问其他。”

一旁的源徒侧目相看。

“起来吧,不要多想。“景佑帝伸手虚扶。

景佑帝望向北方,暮色中隐约可见起伏的山峦轮廓。

“赫连勃勃,多久能够剿灭?”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二十年前先帝没能彻底解决这个祸患,如今倒要朕来收场。”

白破虏越发觉得苦涩。

“赤瓕部远遁冰原,那里冰雪覆盖超过半年,地域辽阔不输大朔,想要搜寻剿灭实在是力有不逮,末将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占领草原,杜绝北戎南归为要”白破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