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王清晨自觉离开。
虽然他还挺感兴趣的,但是知道的越多牵扯就越深。
若是在平时他凑凑热闹也无妨,只是现在他身有要职在身,不宜牵扯过深。
王清晨离开关押处,将审讯之事全然交托邢灏与景阳。
他的战场不在此处,而在那绵延的河堤之上。
夜色渐深,但黄河岸边却灯火通明。
“大人,您来了。”段柳看自家大人远远而来,连忙上前问候。
“情况如何?”王清晨望着脚下汹涌的河水,眉头微蹙。
“情况尚可,照目前进度,五六日便能初步完工,十日之内就能打道回府。”
如今粮食不缺,百姓们都在用命拼,所以进展很顺利。
景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卸下重担的轻松。
对他而言,擒获贼人、撬开关键口供已是完成了分内之事,后续跨州越府的追查、与漕帮乃至更深势力的周旋,自然是朝廷和大理寺的职责。
王清晨能理解这种心态。
但他看着棚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堤坝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心中那根弦却并未放松。
“移交京师自是正理。”王清晨缓缓道。
“但在交接完成之前,在我们离开原武县之前,变数仍在。那幕后之主丢了五十万石粮,折了这许多人手,绝不会善罢甘休。狗急跳墙,未必不会再有动作。”
景阳闻言,神色也重新凝重起来:“你是说,他们可能还会来劫囚,或者……再次破坏堤坝?”
“不得不防。”王清晨目光扫过桌案上的河工图。
虽然再次破坏堤坝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万一敌人真的丧心病狂也说不准。
粮食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若无法夺回,毁掉证据、制造混乱、拖延时间,也是可能的选项。
景阳一拳砸在掌心,发出沉闷的响声:“哼!他们敢来最好!正好一并拿下,多攒些功劳!我这就去重新布置防务,囚犯那边再加双岗,堤坝沿线增派巡逻队,明哨暗哨放出五里!”
“有劳景兄了。”王清晨点头。
“非常时期,谨慎为上。”
景阳雷厉风行,转身便大步离去,甲叶摩擦之声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王清晨独自坐在灯下,却没有再看文书。
他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黄河涛声,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过。
这些粮食的背后,牵扯的绝不仅仅是地方上的贪腐。
其图谋之大,恐怕远超想象。
邢灏将烫手山芋抛给京师是明智的,但这也意味着风波即将升级。
戴胄接手后,朝堂之上必然又是一场暗流涌动。
只是不知,这场风波最终会卷起多大的浪,又会将多少人吞噬其中。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思绪压下。
无论朝堂风波如何,他当下的职责只有一个——守住这道堤,保住这数万百姓。
其余之事,非他所能左右。
接下来的两日,原武县境内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
运粮工作仍在紧张进行,在李岷和邢灏的统筹下,效率颇高,已有大半粮食安全转运至临时仓廪,主要是缺少足够的车马,要不然还能快上不少。
粥棚每日准时升起炊烟,虽然粥越来越稀,但至少能吊住性命,民心渐稳。
堤坝的加固工程进展顺利,民夫们看到希望,干活格外卖力,险工段逐一得到强化。
六月十七
黄河水势依旧汹涌,但原武县段的堤坝在数万民夫日夜不休的奋战下,已肉眼可见地变得高大坚实。
烈日当空,号子声与夯土声交织,一片繁忙而充满生机的景象。
就在这时,上游河道出现了几个黑点,迅速变大。
六七条高桅大船,吃水颇深,正顺流而下,朝着原武县段驶来。
船体并非普通的漕船或客船,形制有些特殊,引得堤坝上不少民夫和兵士引颈观望。
“大人,您看!”段柳最先注意到异常,指向河心。
王清晨正在巡视一处刚刚加固好的堤段,闻言抬头望去,眉头微蹙。
这个时候,这种船只出现在施工河段,显得颇为突兀。
他立刻吩咐道:“通知景将军和邢大人,加强戒备。让水面巡逻的小艇靠过去,询问来意,提醒他们前方施工,注意避让,减缓船速。”
“是!”段柳领命,立刻派人去传讯。
很快,两艘由熟悉水性的兵士驾驶的小舢板,朝着那队大船迎去,打出了旗号。
“大人,好像挂着字旗呢?”那几艘大船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船头旗上写着“四海商行”几个大字。
王清晨安下心来。
算算时间,距离段涛去信也有数日了,也确实该到了。
“无需紧张,这应是运粮商船,让百姓准备卸粮,不许哄抢”王清晨吩咐道。
“太好了,终于有商船愿意来了,只要不太过分,百姓就能活下去了!”段柳也高兴道。
偶遇大灾,最怕的就是商队避而远之。
只要有商队愿意来,市场就能逐渐活跃起来,粮食就会源源不断。
接到王清晨的命令,段柳立刻组织胥吏和衙役维持秩序,并让民夫中的领头者约束好各自乡邻。
尽管饥肠辘辘的百姓们眼中充满了对粮食的渴望,但在有效的管理下,现场并未出现混乱。
那队高桅大船缓缓靠向临时搭建的简易码头。
为首船只的甲板上,一名身着锦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未等船完全停稳,便身手矫健地跃上岸边,快步朝堤坝而来,远远便朝着王清晨几人拱手作揖,神态恭敬。
“可是王侍郎当面?小人四海商行管事郑良,奉东家之命,特来支援王侍郎抗洪赈灾!”郑良声音洪亮,确保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郑良如今生意做到四海八荒,已然有了富态之相,对王清晨既没有表现得亲近,也没有表现得疏离,这也是王清晨信中要求的。
王清晨微微颔首:“郑管事辛苦。贵东家高义,本官代原武县百姓谢过。不知此次运来多少粮秣?”
郑良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双手奉上:“王侍郎客气了。东家闻听王侍郎在此为民请命,力保黄河安澜,深感敬佩。
特命小人星夜兼程,首批运来粟米一万石,另有药材一船、麻袋五千条、铁锹锄头等工具五百件,平价易之,年纪原武县百姓遭灾,一应物资皆可记之!何时有钱何时偿还”
王清晨本就没想凭此赚钱,但是也不能不要,他可太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
钱可以不要,但是情不能不领。
此言一出,周围竖着耳朵听的胥吏、衙役乃至附近的民夫顿时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欢呼!
一万石粮食!还有药材和工具!而且还让记账!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不,是绝处逢生!
王清晨心中也是重重一松,郑良果然没让他失望,而且手笔之大,效率之高,远超预期。
他接过礼单,快速扫了一眼,神色郑重地拱手回礼:“贵东家慷慨解囊,急公好义,本官定当具表上奏,为四海商行请功!”
郑良连称不敢:“王侍郎言重了!救灾如救火,此乃我等份内之事。后续还有两批粮草药材正在路上,三五日内必到。东家吩咐了,一切但凭王侍郎调度驱使。”
很快,在景阳派来的兵士协助下,船上的粮食和物资开始有条不紊地卸船入库。
那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被扛下船,堆放在临时粮仓里,形成了小山,给所有人带来了无比坚实的希望。
粥棚里的大锅重新换上了稠厚的米粥,香气更加浓郁。
领粥的队伍虽然依旧漫长,但百姓脸上的愁容明显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感激和期盼。
王清晨亲自看着粮食入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有了这批粮食,至少半月之内,民心可定,堤坝工程也能全力推进。
“管事的放心,咱吃您的粮食,断不会短您的银子,咱若还不清,咱儿子、孙子断能还清!”
“感谢管事,以后若是四海商行在原武县开商号,咱虽没有多少银子,但也一定捧场”
“俺给您和东家磕头了!”
……
一时间,百姓磕头者不知凡几。
郑良连忙侧身避开,向着四周拱手,声音恳切:“乡亲们使不得!快快请起!天灾无情,咱们四海商行也只是尽了本分,略尽绵力罢了。
东家常说,钱财是流水,仁义才是根本。大家齐心协力,渡过难关,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这番话说得朴实又真诚,引得不少百姓暗暗抹泪,心中将这份恩情牢牢记下。
王清晨看在眼里,心中赞许。
郑良这些年历练得越发老道,行事周全,不居功不自傲,分寸拿捏得极好。
有了这批实实在在的物资,王清晨的底气足了许多。
他立刻重新调整了章程,粥棚的供应量得以增加,参与堤坝劳役的民夫,除了每日口粮,还能根据工量额外换取一些粮食带回家中,这极大地激励了民夫的积极性。
同时,药材也及时分发下去,天气炎热,劳累过度加上饮食不洁,已有不少民夫出现腹泻、中暑症状,这些药材来得正是时候。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不耽误公子的事便好!”郑良有些不好意思。
“不耽误,不耽误,这几艘全都是船匠新造的船只吗?不过我看着怎么有些怪异?”
“这是海船形制,和河船有些差异,朝廷关于大型河船的相关规制有诸多限制,所以我等建造大船便只能仿造海船制式”
“这海船在内河也能运行畅通?”王清晨并不知道其中差异。
“只要走通关节,运行无碍,不过这船还是更适合海上”郑良说道。
王清晨思索片刻,顿感茅塞顿开。
海上就是个聚宝盆啊!
他干嘛拘泥于陆地这一亩三分地。
海上可没有什么世家,朝廷,将门之类的掣肘。
海上凭的是谁拳头大,谁火力足,谁就赚得多。
这才是发家致富的好途径啊!
“好好好……”
王清晨他是要成为航海王的男人。
“如今船只能出海吗?”王清晨问道。
“暂时还不行,如今船队有七艘舰船,船只足够,但是船员却是一大缺口,这次来的船员半数都是学徒,出海十分勉强”
郑良满脸苦涩,船还有办法造,船员却是只能慢慢培养。
王清晨闻言,眼中炽热的光芒稍稍收敛,但心中的蓝图却愈发清晰。
他拍了拍郑良的肩膀,低声道:“无妨,饭要一口一口吃。船有了,人,可以慢慢培养。此事容后再议。”
他目光转向那几艘造型奇特的海船,越看越是满意。
这船简直了!
这种突破常规的制式,正合他的心意。
王清晨收敛心神,沉吟道:“一万石粮食,加上之前剩余的,足以支撑更久,不过,后续物资调配还需你多多费心。”
“是,最多三五日,第二批物资便能运来。”郑良应声。
有了这批堪称“巨款”的物资注入,整个原武县的抗洪局面为之一新。
民夫们干劲更足,就连帮邢灏运粮的民夫都偷摸跑回来看稀奇,李岷也闻风而来,那激动的样子比,民夫强不到哪去。
李岷几乎是踉跄着奔至河岸,望着那堆积如山的粮袋和忙碌卸货的盛况,这位素来沉稳的县丞竟激动得眼眶泛红,胡须微颤。
他朝着郑良和王清晨深深一揖,声音哽咽:“王侍郎,郑管事……原武县数万百姓,有救矣!下官……下官代他们谢过!”
郑良连忙侧身避让,拱手还礼:“李县丞言重了,举手之劳,分内之事。”
王清晨扶起李岷:“县丞来的正好。郑管事运来的不仅是粮食,更有急需的药材和工具。
你即刻组织可靠人手,清点入库,妥善分配。药材优先供给病患,工具分发至各工段,务必物尽其用。”
“下官遵命!”李岷抹了把眼角,立刻挺直腰板,恢复了干练模样,转身便高声呼喝胥吏衙役,投入到紧张的调度工作中。
有了充足物资,整个堤坝上的运转效率陡然提升。
那几艘奇特的海船也引起了百姓和兵士的围观,但更多的是对“四海商行”东家的感激和好奇。
王清晨与郑良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主要是关于后续物资的接应和船员培养的初步设想。
不过两个时辰物资便已全部卸完,送走郑良,看着物资有条不紊地入库,王清晨心中大定。
他信步走上堤坝最高处,极目远眺。
黄河依旧奔腾咆哮,浊浪排空,但在巍然屹立的新堤面前,似乎也失了几分狂暴,多了几分被约束的怒意。
上万民夫如同辛勤的蚁群,在漫长的堤线上忙碌着,挥洒汗水,筑起生的希望。
远处,粥棚的热气袅袅升起,与河面的水汽交融在一起。
一幅壮阔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画卷在他眼前铺开。
这一刻,他连日来的疲惫与焦虑仿佛都被这浩荡的河风吹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