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晨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景阳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最着急的是谁?自然是那幕后之主。
五十万石粮食绝非小数,足以让任何势力伤筋动骨。
如今粮草被起获,人员被擒,幕后之人必定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于打探消息,甚至……灭口。
“你是说,他们会自己送上门来?”景阳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守着这么大的饵,还怕鱼不咬钩吗?”王清晨将碗底最后一口粥喝完,粗陶碗递给旁边的亲兵。
“邢少卿那边,看守可得更严密些,尤其是那些‘硬骨头’,有时候骨头越硬,价值越高。”
景阳瞬间领会:“我这就加派一队好手过去,明哨暗哨都布上。只要有人敢来,嘿嘿!”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转身便要下令,却被王清晨轻轻按住手臂。
“别急。”
王清晨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些身着大理寺服饰的差役,以及更外围一些、服饰混杂的运粮民夫。
“消息此时必然已经走漏了,你若是兵力充足,最好将哨位放远一些,或许还能有些惊喜!”
景阳神色一凛,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景阳沉声道。
“我会让我的人眼睛再亮些,耳朵再尖些。”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一名景阳的亲兵快步走来,禀报道:“将军,王大人。大理寺赵司直又来了,说是邢少卿有请王大人,有要事相商。”
王清晨与景阳对视一眼,不会又要验尸吧?
“我同你一起去。”景阳道。
“正好也要去布置防务。”
王清晨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
两人一同下了堤坝,翻身上马,在亲兵护卫下朝着前卫军驻地行去。
驻地内外此时戒备比王清晨前几次来时都要森严。
既有大理寺的差役,也有景阳留下的兵士,双方各守其位,气氛凝重。
通报后,两人被引至主帐。
邢灏正坐在主位上,面前摊着几卷文书,眉头紧锁。
见二人进来,他起身相迎,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王侍郎,景将军。”邢灏拱手,省去了寒暄。
“请二位来,是有新的发现,亦或是……新的麻烦。”
他示意二人看向堂下。地上并排放着三具以白布覆盖的尸首,看身形正是昨夜擒获的贼人。
“这是?”景阳眉头一拧。
“半个时辰前,又死了三个。”邢灏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
“并非用刑过度,也非自戕。初步查验,是中毒。”
“中毒?”王清晨和景阳同时一惊。
人在严密看守下,如何中的毒?
“是。毒性极烈,发作极快。看守发现异常时,人已救不回了。”邢灏走到尸首旁,掀开白布一角,露出死者发黑的面孔和微微渗血的七窍。
“下毒之人手段极为高明,我们竟未察觉毒物是何时、以何种方式送入的。”
景阳脸色难看:“是我防卫疏忽!”
他负责外围警戒,竟让人钻了空子。
邢灏摆摆手:“景将军不必自责。对方显然是高手,且对看守布置极为熟悉。若非内外勾结,便是……我们的人中,早已混入了他们的眼线,甚至不止一个。”
他的目光扫过院外那些忙碌的差役和兵士,意味不言而喻。
运粮民夫数量庞大,人员复杂,混入奸细的可能性极大。
王清晨蹲下身,仔细查看死者情况,眼前三具尸体,除了头部特征之外,身体发赤,腹部高隆,指甲乌黑,明显符合中毒而亡。
“这毒……似有些熟悉。”他沉吟道。
江湖上用的毒药最常见的便是砒霜,但是反应远没有这般剧烈。
“这是三步归?”
“三步归?那是何物?”
“捞时笑,烹时香,三步见阎王,便是河豚,这三人应是中了河豚毒,不治而亡”王清晨说道。
“河豚肉嫩,味鲜,但是处理不当便有剧毒,此毒发作迅猛,入口片刻便能夺人性命,绝非寻常砒霜之类。”王清晨站起身,面色凝重。
邢灏目光一闪:“王侍郎认得此毒?”
“《河豚调书》有云:中此毒者,尸如赤桃,指如鸦羽,睛如锁芥。应是此毒无异”
“河豚毒素微量即可致命,无需大量喂食。或许是一块‘特殊’的干粮,一口‘额外’的清水,
甚至……只是看似无意间沾染了毒粉的手指接触了他们的食物。”王清晨指着尸体上几处明显特征说道。
这种精准而隐蔽的投毒方式,令帐内一时陷入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寒意。
“中午这几人喝了鱼汤?”王清晨又问道。
“不曾,舍他们一口吃的便不错了,哪还会给他们鱼汤喝”邢灏说道。
“那就是有人故意下毒!不过为何只给这三人下毒?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这或是因为我们将他们分开关押的缘故!想必他们还以为我们将所有贼子都关押在一处了”邢灏脸色难看,不过还是解释道。
景阳握紧了拳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是我疏忽了。我立刻重新排查所有能接触囚犯的人员,包括大理寺的差役和我的兵士!”
“现在排查,恐怕为时已晚。”邢灏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冷冽。
“对方既然得手,必然早已想好了退路,或者,早已深藏其中。此刻动作太大,反而会打草惊蛇。”邢灏眉头紧蹙。
“邢少卿审讯不是没什么进展吗?如此或可作为突破口也不一定”
王清晨一说,邢灏便领会到。
“他们既然已经开始灭口了。这说明我们抓的人里,确实有知道关键秘密的人,也说明……幕后之人,急了。”王清晨说道。
“王侍郎于刑律一科果然有过人之处,想必这些家伙总有个开口的”
如今有了这三具尸体,稍微离间一下,若是有意志不坚定的或许就能倒戈。
这么多人,总不会是铁板一块。
“赵司直,将这三具尸体抬到所有囚犯面前,让他们看清楚!告诉他们,这就是替幕后主子卖命的下场!
顽抗到底,便是此等结局,无人能幸免!若有人愿招供,本官以大理寺少卿之名,可奏请陛下,保其家小无恙,甚至可酌情减罪!”
邢灏的声音冰冷而充满威慑力,在帐内回荡。
“是!”赵司直精神一振,立刻指挥差役将尸体抬出。
“景将军”邢灏又看向景阳。
“还需借你手下精干兵士,在囚室附近加强戒备,既要防外袭,也要防……有人再被灭口,或者狗急跳墙。”
“少卿大人放心,某亲自去安排。”景阳抱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甲胄铿锵作响。
帐内只剩下王清晨与邢灏二人。
邢灏走到帐门口,望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王侍郎以为,此番能有几分把握?”
王清晨站在他身侧,同样望着远方:“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再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生死威胁在前,家眷安危在后,恩威并施,总有缝隙可钻。”
邢灏微微颔首:“但愿能有所获。几十万石粮食,这还只是今年的亏空,往年又有多少?”
“……这案子,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京中的压力,朝堂的风向,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