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东大陆彻底乱成了一团。
因为索尔王国的邻居兼敌人,奥尔卡纳王国也下场了。
人偶骑士团途经盾之公爵的白百合城,一路畅通无阻,浩浩荡荡地压进了刚刚停歇不久的战场。
并且,把主要矛头对准了原南方之地,现在在天大陆所控制的区域。
而在莱德的指挥下,咕噜和芙芙以及其他退守的天大陆联军以勃朗奴斯城,黑眼城和白垩镇为三层屏障,多余的土地一并放弃,甚至是让索尔王国来占领也无所谓。
因为索尔王国和奥尔卡纳王国都很清楚,自己短时间内拿不下对方,但是,毫无根基的天大陆联军是可以被拿下的。
索尔王国的目的很明确,他们想让奥尔卡纳王国替自己去消耗天大陆联军;而奥尔卡纳王国大概是觉得只要攻下南方之地,他们就可以将这片土地彻底纳入版图之中,和自己的领土相连接。
只是,莱德留在白垩镇的魔法阵,死死地遏制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让他们不得不扩大进攻范围,将部分索尔王国的贵族拖下水。
但天大陆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
首先是魔人的入侵压力减轻了,那边的大部队似乎转移到了加杜尔王国和极北之地,天大陆西部海岸的魔人几天都不没有出现几个,因此莱德重新调动了一大批军队,连带着青壮年的血族,一同要调来东大陆。
而索尔王国内部,也传来了很多耐人寻味的消息。
比如老国王的逝世,比如剑之公爵一家身份的转变,比如艾娜·巴卡诺斯变成了艾娜·索尔,又比如死了又复活的卡尔。
“居然还能活。”
看着报纸上有关卡尔的消息,馆长有点诧异,“我记得那家伙都被烧成炭了啊。”
恢复神智后的馆长十分喜欢看报纸,尽管莱德告诉过他,放出来的消息都是别人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但这依然是他获得信息的重要途径,当然,这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也挺让馆长享受的。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话,那要比我厉害。”
曾经被掏心窝子的教导主任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你觉得会是真的吗?”馆长看向自己曾经的下属,“我感觉这和起死回生差不多了。”
教导主任的手里也有一份报纸,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既然是圣伊丽莎白院放出来的消息,我觉得多半是真的,不然的话,艾娜不会跟他们走。”
艾娜的离去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但如果是因为索尔王国那边有能复活她父亲的技术,那还能合理一些。
“怎么说?那家疯人所改医院了?”馆长好奇地问道。
“......”
教导主任很想说你之前就是那里的常客,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耐心解释道:
“圣伊丽莎白院一直都是疯人院,只不过最近几十年被阿莱·朋克接手了,那地方的性质也就慢慢向着研究所的方向发展了。”
“院长居然是那个家伙?”听到这里,馆长更惊讶了。
“馆长认识他?”坐在另一张病床,刚刚拆下手上绷带的莱德随口问道。
莱德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圣伊丽莎白院的院长,平常的事务也都是副院长在处理,论文也是副院长在写,交道也是副院长在打,以至于莱德在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那是一个虚职。
馆长道想了想,这样说道:“算是吧,他是一个医生,年少的时候——大概比你还小几岁的时候,就在索尔王国出了名。原因很简单,他不是血术士,却做类似于血术士的事情:解剖人体,分析器官,研究血液和回路......总之差一点就被关进堡垒监狱里了。”
莱德知道肯定有转折,“但是?”
“但是,有人赏识他,觉得他的技术有用,就暗中保下了他。”馆长揉着光秃秃的脑袋,似乎是在进行回忆,“在我发疯之前阿莱·朋克做过一件惊天的事情,那就是他把自己这几年的解剖体对外公开,然后宣布人和非人都是一样的东西。”
莱德来了兴趣,“嗯?”
“他的意思是说,人类和非人在具体结构上是一致的,遵循着一样的规则,并且没有生殖隔离,完全可以看作是一个物种的不同亚种。”馆长瞥了一眼莱德,“但是,血族的话......”
“血族和人类没有生殖隔离,而和其他非人有。”这一点,莱德更清楚,“不过,这样的话,就说明大家只是看上去一样,实际上依然是不一样的,不然血族依然可以和其他种族生下后代。”
再往后的故事,馆长也不清楚了,于是由教导主任为其补上,“阿莱·朋克后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坚信这是一种适应性进化,后来随着官位的升迁和年龄的增大,他也不再像是年轻时那么招摇,有关他的新闻也少了很多。”
“是个狠角色啊。”
“狠角色也没什么用。”关于这一点,馆长很淡定地说道,“我说的是五十年前的阿莱·朋克。现在是五十年后,我想想......他也应该也快七十岁了,估计也变成了腰酸背痛直不起腰夜间频尿的老东西。”
“......”
“我说,比起感慨其他人,能不能先看一下我?”另一张病床上,一只胳膊被电成碳,现在还没拆绷带的夏尔很是无奈,“我这边回血回的管子都变成红色的了。”
蹲在一旁听故事,顺便充当护士的管家部副部长蒂莫西这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被吓了一跳,“夏尔学长,没事吧!”
“你马上给我换吊瓶就没事。”夏尔看着那个急急忙忙来到床边的短发少女,“顺便麻烦帮我把眼镜拿来。”
他的眼镜到最后也没找回来,于是就让莱德给他重新做了一副可以变焦当望远镜用的眼镜。
更换完吊瓶的蒂莫西很热心地帮他戴在眼眶上,感觉世界都变得清晰的夏尔推了一下,这才对。
馆长看着这个家伙,“别推你的眼镜了,多亏了最后你身上没什么导电的东西,不然就不只是电没一根胳膊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夏尔最后那一波扔来灰盘的操作简直可以说是连命都不要了,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魔法师,但凡是六号骑士的雷电多一道落在他身上,夏尔就要当场暴毙。
“所以我让莱德帮我换成了石头的镜框。”夏尔耸了耸肩。
“然后躺在这里挂吊瓶吗?”馆长走过来,弹了弹那悬挂的玻璃罐,“里面装的还是血族的红血?”
“并非血族的红血,而是我的血。”莱德纠正道。
通过这段时间对黑石之冠的研究,莱德终于可以自主分离龙血,首先把自己的鲜血结晶为黑石,从而通过沉淀分成来剔出龙血的部分,接下来只需要和可溶解的石头再一起吃下去,在身体里二次结晶,就能将之后产生的黑石溶解在水中,再注入人类的身体里,形成类似于血族红血的效果。
可以说是继承了馆长体内炼金的精髓,并且排出方式要文雅一点,只需要放血就可以。
“但你依然把他们变成了你的鲜血眷属。”
“并不像红血那样无敌,因为需要人接受那股血。”莱德笑了笑,“简单来说,就是需要好感度,而且我也没办法完全对其控制,他们也没办法变成鲜血眷属,不过是配合上灰盘,可以使用部分鲜血魔法而已。”
尽管莱德解释得已经是如此详细了,可是馆长还是觉得那是红血,没办法,越老的人观念越旧,也越无法改变。
“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是能让我回到过去那种安安稳稳研究人偶的日子的人就行。”夏尔懒洋洋地说道,“我觉得莱德就是这样的人,我自己也想要一点力量,所以没什么不好。”
“顺带一提——”
夏尔指了指另一张病床上的阿斯罗·梅迪,“这家伙的心跳检测器几分钟前就停了,真的没问题吗?”
切片后的阿斯罗也被救了回来,只不过“救”的不是那么完全,现在依然随时会死。
被夏尔这么一提醒,馆长和教导主任才注意到拼在一起、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的阿斯罗已经有几分钟不喘气了,一下子就哗啦地涌了上去,对着阿斯罗一顿操作。
莱德也上前,三人忙活了十多分钟,才将阿斯罗·梅迪的状态稳下来。
“话说,费这么大劲抢救这个家伙做什么?”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馆长看着阿斯罗的身体结构,“这也不是什么正常玩意儿。”
“权杖公爵最后提到了‘梅迪’,魔法公爵家,他是魔法公爵的长子,并且,最后六号骑士对他的啃噬,也很让人在意。”莱德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其实还有一点是这家伙也是魔人王·忒弥琉斯的孩子,能让泰拉·索尔收藏那么久,肯定还有其他作用。
就和诺伦一样,如果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作用,那最好留下自己的印记。
“但是啊......”
“但是什么?”馆长看着忽然惆怅的教导主任。
“权杖公爵最后说,尤里卡·索尔是篡夺他弟弟的王位而来的王,这是什么意思?”教导主任沉声问道,“不是现任的国王是篡位,而是前任的国王是篡位,而且......是正统继承人篡位?”
在众人的印象里,尤里卡·索尔好像一直都是正统继承人,既然如此,又怎么来了篡位一说?还说权杖公爵是帮手?
馆长倒是看得很开,“王族的事情一向很难说,内部厮杀总比分裂王国来得好,管那个做什么?一个人要是能笼络贵族,把王位篡得到手,只能说他能力出众。”
“能力出众吗?”教导主任轻轻叹了口气,“能力出众到权杖会是王族的爪牙,也就是说,血术士对索尔王国的残害是被默许的。因为他们的行动而死的人在一开始就是确定的,有的时候,我宁愿相信国王是被血术士用鲜血魔法控制了,也不想相信这种事情是真的。”
房间内被沉默的气氛所笼罩。
在血术士蔓延的东大陆,不管是奥尔卡纳王国还是加杜尔王国都在过去饱受其害,偏偏索尔王国没有,人们以为这是国王贤明,才会把这份安全带给王国,现在才明白权杖会和索尔王族从一开始就是一伙儿的,这个王国在本质上是一个巨大的养殖场。
“如果要杀我的话,请动手。”
在另一张病床上第三王子杰克·索尔则是举起手,将房间内的沉重气氛继续下压:“我不会反抗。”
“差点把你忘了。”馆长走过去打量了一番,“脑子都被啃掉半个,你才是真正的耐杀王。”
被六号骑士吃了一半、连脑子都啃去一部分的第三王子杰克·索尔也活着,只不过哪怕有着神圣魔法的加持,他依然恢复得很慢,就像是有什么在阻碍他继续恢复一样。
曾经雄壮如灰熊的犀利男人,因为半个脑仁没有长好,现在躺在病床上,连剩下的一臂一腿都无法指挥得很顺手。
说完这个,馆长顺便看向了旁边病床上的蒙特里亚,他是从中间被吃的,现在只有上半身,看上去像个样子,但是一旦掀开被子就能原形毕露。
“你也不比他强。”
戳了戳只有一截身子的蒙特里亚,馆长挠了挠头,“这是什么老弱病残集合部吗?感觉没几个身体完整的。”
这间病房里可谓是群英荟萃——被啃了脑子的王子,下半身直接消失的大骑士长,切片后拼起来的公爵之子,还有一个手臂碳化后直接不当人的南方贵族。
馆长感觉这地方也挺适合当疯人院的。
夏尔晃了晃自己刚刚新生出来还有些肌无力的手臂,“是啊,感觉我都成最正常的那一个了。”
看着画风逐渐跑偏,第三王子忍不住继续说道:
“你们不杀我吗?”
大家没有说话,而是齐齐把目光转向莱德。
因为谁都知道,莱德才是有资格做决定的那一个。
解开手腕上的绷带,莱德看向这个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男人,“杰克·索尔殿下。”
“到了这个份儿上,依然称呼我为殿下?是在嘲讽我吗?”
“这是我的习惯,觉得不舒服,那就杰克·索尔先生好了。”莱德微微一笑。
看到莱德这个表情,夏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因为莱德笑得这么公式化的时候,就预示着有人要倒霉。
“杀了你,的确一劳永逸。可是,现在索尔王国内部将你的血亲们全部带走,名义上说是排除异己,可是在我看来,这就和炼金术士们收集原材料一样,因为,你们可以补充第零骑士团的回路。”
“所以,你想把我养好后,用来补充你手上的十号骑士?”杰克·索尔皱了皱眉头。
“的确有这方面的想法。并且这件事情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因为你是我救起来的。”
果不其然,在漫长的铺垫后,莱德引入了正题。
“不过,我更希望的是,在这之后,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
“杰克·索尔先生和盾之公爵家很熟络吧?我听过一些消息,说你和盾之公爵家的小姐有过关系,在葬礼上的时候,也为其哀悼。”
关于这一点,第三王子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是艾娜......抱歉。你是想让我联系盾之公爵?”
莱德并不忌讳在这里提到艾娜,因为他已经想清楚了,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不过他还是快速把话题回正,“差不多吧。你不觉得在这个时候,盾之公爵把奥尔卡纳王国的军队放进来很有意思吗?”
早不放,晚不放,偏偏等到南方贵族死得差不多了才放出来,并且人偶骑士团的主要冲击目标依然是天大陆联军。
莱德不相信这是巧合。
杰克·索尔不解,“盾之公爵的叛变的确有些诡异,我在二月多的时候听到了他叛变的消息,还以为是假消息,可是现在,他已经和奥尔卡纳王国混在了一起,这难道......”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说完这句话,莱德静静地看着第三王子的眼睛。
第三王子并不傻,他立刻想到了莱德引申而出的意思,“你是说,他是故意叛变的?”
盾之公爵是老国王安排的后手,他和奥尔卡纳王国搅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他可以在必要的时刻把人偶骑士团放进来,代替索尔王国和天大陆联军作战。
而且这样一来,奥尔卡纳王国的突袭就是个笑话——因为一旦盾之公爵跳反,就可以和索尔王国一同扎起口袋,将奥尔卡纳王国的人偶骑士团和随行骑士全部困死,奥尔卡纳王冠的一切布置都将在随后被第零骑士团打得粉碎。
“我不希望是这样,因为这样的话,你的父亲未免考虑得过于周全。作为敌人而言有些难缠。”莱德叹了口气,“但是,我认为这是最有可能的,因此我希望,你能在身体修整和研究结束后,替我去盾之公爵那边看一看。”
“不怕我叛变吗?”
“我和艾娜都在你的鹰之骑士团里呆过,清楚你的为人,我也从诺伦那里,明白了你们的矛盾。”
“......”第三王子无话可说,只能说,“最好给我配一个队友,你也放心一些。”
“队友的话,我想想......”莱德想了一会儿,还真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那就是勃朗奴斯伯爵的小姐。
那家伙先是被梅迪斯一刀砍下脑袋,在发现水仙城,只好无奈地用红血同化为自己的鲜血眷属,属于百分百可靠的单位。
而且,勃朗奴斯伯爵也是莱德他们杀掉的,投靠盾之公爵也很符合常理。
又交流了一些细节,莱德便离开了临时医院,因为今天本就是他出院的日子。
破天荒的头一次,这一窝老弱病残里,莱德居然是伤势最轻的那一个。
他漫步在稍稍恢复了一点人气的星象家城,如果不纠结名称的话,最大的南方贵族,权杖公爵的领地,现在已经是莱德的囊中之物。
这座几乎完全躲过战火,只是在最后被崩塌了一半的城市,经过了一个月的休息,已经逐渐恢复了城市的气息,可以在道路两侧看到绽放的星象家百合,以及稀稀疏疏的行人。
说起来,索尔王国各城的名字都来源于当地的百合花,星象家城也不例外,星象家百合就是这里的特产,不仅是观赏花卉,也是一种魔药。
只不过一般人们将其称之为“葵百合”,星象家百合这个名字,很多人吐槽像是个家具城的名字。
而在道路的一旁,莱德找到了那个穿的像是玩偶的女孩。
重新套回熊头的伊娜正蹲在道路旁,采摘着星象家百合,莱德将脚步用暗影魔法压下,来到了那个聚精会神的女孩背后,突然问了一句:
“在找魔药吗?”
然而伊娜并没有被吓到,因为鲜血早已提示莱德到了身边,她只是转过神,将手中的百合交给莱德,“终于出院了,这些给你。”
“谢谢你。”莱德微笑着收下了那一束细细捆扎在一起的花卉。
极北之地的人们会为病人赠送花卉,以表祝福之意,因为在那冷的要死的地方,花朵是弥足珍贵的存在。
“莱德,那个是黑石之冠吗?”
顺着伊娜手指的方向,莱德摸了摸自己的王冠,落在头顶的葡萄率先发声,“是葡萄和黑石之冠。”
葡萄也变成了限定版。
它化作锯齿的菱形,环绕在莱德的头上,承接住了黑石之冠,确保可以以第一时间启动黑石之冠,同时在日常生活中不会让黑石之冠影响到莱德。
估计黑石之冠未来一段时间就要长在莱德头上了。
“好好看。”
看起来,白底的黑冠比预想中的要好看不少,这样的话,当个装饰品也不错。
这时候,莱德注意到了伊娜手中的报纸,伊娜也注意到了莱德的目光,想要向后藏,但是也想不到有什么意义,干脆就大大方方地拿了出来。
“在意吗?”
“在意。”伊娜点了点头,随后小声问道:“艾娜姐姐,到底要做什么呢?”
“很简单啊,她想要的是我,和她的父母。”莱德摸了摸伊娜的脑袋,“她不想要的,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