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包扎处那沉甸甸的寒意,被寒冰冻住了一般,久久不散。窗纱上那点粘稠暗红的血痕,就像恶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戚福,心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翳。
走寨这潭死水,原本就已经浑浊不堪,如今更是被这血痕搅得愈发混沌,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泛起。
然而,就在戚福还沉浸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时,急促如骤雨的拍门声突然响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伴随着这拍门声的,还有守卫那嘶哑惊恐的呼喊:“少爷!快开门!是讫寨的人!快不行了!”
恶鬼的咆哮一般,在寂静的堂内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戚福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像是被电击,猛地从冰冷的沙盘前弹了起来。
动作迅速,以至于带起的疾风差点将离得近的火把扑灭。
戚福的心跳急速加快,脚步踉跄着,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但没有丝毫犹豫,几步就冲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那扇被风吹透的木门。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焦糊烟火气,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直直地冲向人的鼻腔!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门板被撞开,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
寨门守卫们面色惨白,是用自己的肩膀,艰难地架着一个浑身浴血、棉袄破烂如絮的汉子。
汉子的身体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倒下。
脚步踉跄不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双腿一软,若非守卫们死死地支撑着他,恐怕他早已瘫倒在地。
“阿福少爷!讫寨……”守卫们的声音在颤抖,他们的呼吸急促而慌乱,脸上布满了雪沫和惊恐。“半个时辰前!讫寨被……被……”
话还没说完,那血人突然猛地挣扎起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
脸上沾满了血污和雪泥,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真实面容,但戚福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正是他曾经见过的丁阿牛身边的亲卫!
亲卫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就像破旧的风箱一般,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他的眼中燃烧着濒死的疯狂火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前崩塌。
目光与戚福交汇的瞬间,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突然间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
猛地一把推开守卫的搀扶,身体像失去控制一般,“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阿福少爷!救……救救讫寨啊!”声音嘶哑而破裂,就像是砂纸在相互摩擦,还伴随着喷溅的血沫。
“半个时辰前……”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蒙着脸的畜生啊!他们见人就砍,见屋就扔沾了火油的火把!寨门……寨门已经被烧塌了!牲口棚也全都着了火!火……火已经快要烧到主粮仓了!阿牛寨主……寨主他带着剩下的爷们在拼命地顶着,让俺……让俺吊着这半口气爬过来向您求救啊!阿福少爷!再……再晚就全完啦——!”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了这句话,口中猛地涌出大量的血沫,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泄尽,头一歪,便像断了线的木偶栽倒在戚福的脚边。
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但呼吸却已经变得极为微弱,出气多进气少,随时都可能停止。
整个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死寂得让人窒息。
唯有火苗噼啪与屋外风雪呼号的背景声中,垂死之人最后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戚福心头!讫寨被袭?火光冲天?丁阿牛危在旦夕?
戚福定定地站在跪伏于地的血人身前,如冰雕般一动不动。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视着地上垂死者每一个细节:破损棉袄上的刀痕方向、沾染的油脂痕迹、脸上的擦伤、被硬物砸断的右指扭曲变形……
这伤势做不得假,这濒死的绝望与求救的迫切也做不得假。
然而。
戚福的目光在那人左小腿绑腿处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里露出的半截短靴边缘,沾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血污和雪泥盖住的暗绿色苔藓粉末!这种阴冷潮湿环境才会大量生长的苔藓……绝不是通往走寨的短程险路能大量沾染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垂死的喘息如同丧钟。墙上巨大的影子随着戚福的静默而凝固。
守卫急得额头冒汗,却不敢出声催促。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戚福的嘴唇微微一动,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面容已经被冰雪覆盖。
声音冷硬如铁,是在风雪冰层中凿开一道裂缝,透露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传令!\"
话语简短而有力,惊雷一般在堂屋中炸响。
随着命令,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穿透堂屋的木门,直射向外面那深沉的、被火光映得橘红色的风雪夜空。
\"凡能提刀引弓者,速至寨门集结!\" 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决绝和果断。接着,又下达了一系列命令:\"点松油火把!备足麻绳、铁器!三息之内,寨门前待命!\"
\"遵命!\" 守卫们如蒙大赦,身体猛地一震,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迅速施礼,转身冲出门口,扯开喉咙,嘶吼着传递命令。
\"呜——呜——呜——!\"
凄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骤然响起,瞬间撕裂了走寨的寂静。
声音如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激起一片水花,整个走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震撼。
牛角号声一声比一声更紧,一声比一声更急,是在催促人们加快脚步,奔赴战场。
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让人的心跳也随之加速,整个走寨都被紧张的气氛所笼罩,瞬间沸腾起来。
沉睡的木屋门户猛地被拉开!惊慌失措的询问、妇人压抑的惊呼、孩子被惊醒的哭闹汇成一片短暂的嘈杂!随即被男人粗粝有力的咆哮、腰刀出鞘的呛啷摩擦声、脚底踏碎积雪的沉重步伐所覆盖!
篝火被迅速点燃添加油脂,火光冲天而起!沉重的寨门缓缓开启刺耳的摩擦声!马匹在厩中不安地嘶鸣!
兹马肩膀上包裹的布条瞬间被雪粒打湿,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一头撞进议事堂,脸上全无睡意,只有钢铁般的战意和不解的焦灼:“少爷!讫寨真……”
戚福已然抓起墙边早已锈了的腰刀,刀尖在火光下闪烁着破旧的晃动。身影在门框内停顿一瞬,目光如淬冰般扫过依旧昏死在地上的讫寨报信之人,目光要将他最后一丝呼吸都冻结。
“留五十个刀手守寨!盯死四角!任何人擅动,杀!其余人——”戚福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震响,穿透风雪,传向正在疯狂涌向寨门的无数身影,“随我驰援!”
话音未落,一步踏出门槛,身影瞬间被屋外漫天呼啸的风雪和寨门前骤亮的、燃烧怒火般的密集火把吞没!
内屋那扇小窗依旧黑暗死寂。
就在戚福身影融入黑暗的刹那——
一抹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压抑至极的低低笑声,如同鬼魂在寒风中掠过,从内屋紧闭的门缝后飘出,转瞬即逝。恶魔在烈火映照的幕布后,悄然撕开了阴谋的第一道狞笑。
集结的队伍化作一股洪流,冲入茫茫雪夜。戚福一马当先,腰刀直指讫寨火光方向。身后是燃烧的怒火与焦灼的杀意,前方是血与火的陷阱?还是盟友真正的绝境?送信之人鞋上的暗绿苔藓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在火光与冰雪的交错中,这场驰援或许本身,就是一张早已织就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