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福斜倚在那冰冷刺骨的石墙边,身体微微前倾,这石墙能够给予他一丝温暖。
左手手指摩挲着左肩处厚厚的包裹着的麻布,粗糙的质感让指尖微微有些刺痛。
刺痛相较于短刃的寒意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短刃的寒意透过包扎的麻布,直直地侵入了他的骨髓,浑身都泛起了一阵寒颤。
并非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种阴冷的、如影随形的未知感。
短刃带来的恐惧,就像黑暗中隐藏的鬼魅,随时都可能突然扑出来,将他吞噬。
戚福紧闭着双眼,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那如鬼魅般的蒙面人的身影。身形矫健而灵活,动作迅速而刁钻,手中短匕更是闪烁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而容玛的表现,更是让戚福心生寒意。恰到好处的“晕厥”和“哭救”,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精心丈量的戏码,没有丝毫的破绽。这一切,都让戚福感到一阵恶心。
此时,灯火在风中摇曳,发出微弱的“噼啪”声。那明明灭灭的光影,在戚福沉静如水的面庞上投下了一片片斑驳的阴影,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阴森。
忽然,一阵脚步声伴着风卷了进来。戚福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门口的兹马身上。兹马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着虚汗。尽管如此,胸膛依旧挺得笔直,肩上那道深长的伤口只是画上去的一般,完全不影响他的气势。
“少爷,”声音低沉而压抑,有什么沉重的事情压在心头,让他难以喘息,“人没看住啊。那女人……”
稍稍停顿了一下,在犹豫该如何描述那个女人的状况。
“她看起来真的像是被吓丢了魂一样,只会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滚落,嘴唇也不停地哆嗦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只是颠三倒四地重复着‘黑影’、‘不是人’、‘死’这些词,完全语无伦次。那样子,倒……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尽管嘴上这么说,眼中的疑虑却并未因此而减少半分,反而比外面的风雪还要浓重。
戚福慢慢地睁开双眼,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视野中逐渐清晰起来。
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兹马身上。兹马察觉到了戚福的注视,有意侧身遮掩着自己的肩膀,但肩膀上的血迹却无法完全掩盖。
血迹已经在深色的棉袄上凝结成了一块更深的硬痂,与棉袄原本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戚福凝视着那块血迹,没有说话,他的沉默既像是对兹马坚韧的一种认可,也像是一种无需多言的沉重。
过了一会儿,戚福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知道了。”这三个字虽然简短,却包含了他对兹马受伤这件事情的了解和接受。
接着,戚福继续说道:“非常之时,难有非常之证。疑影在心中,比明刀明枪更磨人。”
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忧虑,对当前的局势有着深刻的认识。
转头看向兹马,说道:“你且去歇着吧,伤口可不能马虎。”
既是对兹马的关心,也是对他的一种命令。
“去告诉下面的人,寨中的守卫要加强,明哨暗岗都要再加一班。雪虽然能封住一些东西,但暗潮是封不住的,我们自己一定要把篱笆扎牢。”
语气坚定而果断,显示出他对寨中安全的高度重视。
“是!”兹马心中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应承下来。心头充满了不甘和忧虑,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上面,让他喘不过气来。
戚福见状,眉头微皱,追问道:“那追出去的人呢?他们可有什么发现?”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窗外,那漆黑如墨的夜空被风雪肆虐着,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楚。
兹马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道:“回来了两个,但是……跟丢了……彻底丢了!雪实在太大了,那家伙的蹄印到了鹰愁涧那断龙崖边上就被大风吹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
而且那地方黑灯瞎火的,崖下深不见底,风大得简直能把人直接扯下去!兄弟们实在不敢再往深处探查,也没有发现一丝挂落的布条线头,简直就像是……就像是那家伙跳崖飞走了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搓了搓已经被冻僵的脸颊,试图缓解一下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眉宇间的郁结却丝毫没有减轻,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憋闷,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还有个兄弟,”兹马接着说道,“天黑的时候去探路,不小心滑了一跤,腿骨有些挫裂,刚刚才被抬回来。”
“跳崖飞了?”戚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好个金蝉脱壳。”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内屋的方向,那里灯火黯淡,宛如一口无声的井。
夜深。
寒风从木窗缝隙钻入,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戚福并未回主屋休息,依旧坐在议事堂内的灯旁,面前放着那个简易沙盘,指尖虚悬在一处——卧龙崖。
陡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细微异响,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针尖刺过耳膜!那不是风雪叩窗,而是……极轻、极缓的布料在粗糙墙面摩擦的“沙沙”声!
声音来源——内屋!
戚福的呼吸瞬间凝滞!他没有立刻起身,甚至眼皮都没抬,只是搁在膝上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收拢成拳。烛光跳跃,将他不动如山的身影在墙上拉长、扭曲,如同蛰伏的巨兽。
屏息凝神。
“沙沙”声持续了大约十几息,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压抑的痛苦感移动。紧接着,是布料撕裂的细微“刺啦”声,然后……是更低微、压抑到极致的倒吸冷气的“嘶——”声,手指被什么东西深深刺破!
再之后,一切重归死寂。只剩下风雪永恒的呜咽。
戚福依旧静坐。火把将尽,“噼啪”爆出一朵暗淡的火花,明灭间将最后的光晕投向内屋窗口的方向。就在火把彻底熄灭前的刹那——
借着那瞬间惨淡的光线,戚福敏锐的目光如同鹰隼,穿透弥漫的寒气与距离,精准地捕捉到了内屋那唯一覆着纱布的小窗上一闪即逝的变化!
窗纱下方靠近窗框的位置,原本平整粗糙的纱面上,突兀地多了一点——不!
不是污渍!
一抹极其细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印痕!它在惨淡的火把余烬下呈现出湿濡的粘稠感,缓缓向下晕开了一丝不起眼的痕迹。
形状……竟像一个用指腹艰难按压、仓促潦草画出的——尚未完成的符号起点,又或者是一个字的起笔……一个扭曲的……“。”(圈)?更像是一个极其隐晦的标记!
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议事堂内,重归冰冷的死寂。唯有戚福凝坐在无边的黑暗里,方才捕捉到的窗纸那点粘稠暗红的印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印进他的意识深处。
血?
指腹的血?
她在窗纱上……想留下什么?
一个求救的信号?一个诅咒的烙印?还是……一个指向某个方向的标记?那摩擦声、撕裂声、倒吸冷气声……是她强忍剧痛割开自己的指腹吗?
亦或,这一切,连同那一点血痕,又是另一场更精妙、更残忍的表演?
戚福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与这凝重的夜融为一体。
指尖的血痕在脑海盘旋,山崖边的诡异消失在心底回荡,小蝇坑栾卓的“蛰伏”如同悬挂在峭壁的钢丝,容玛那难以分辨真伪的崩溃与窗上那点湿濡的猩红……
冰冷的空气里,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无声缠绕、勒紧。
悬疑不再仅仅围绕一个人或一件事,它已化作冰冷潮湿的雾霭,沉沉地笼罩了整个走寨,侵入肺腑。那点窗上血,成了一个无声的引爆点,昭示着平静假面之下,汹涌的暗流正濒临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