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清晨寒意刺骨,呵气成霜。
白卓还在暖衾之中酣睡,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哪个狗奴才,敢吵本公子清梦?”白卓拥被坐起,怒声斥道。
门外传来老仆战战兢兢的回应:“少爷,家主请您速去议事厅。”
“议事厅”三个字让白卓瞬间清醒。
白家议事厅一年也难得启用几回,但凡启用,必定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
莫非是白糖生意已经彻底站稳脚跟?
刘茂曾说这霜糖是战略物资,虽然他不甚明白何为“战略”,
但既然出自秦文之手,定然不是寻常物事。
想到丁家一直从他这里进货,前些时日他故意断了丁家的货源。
每人限购五斤,既赚得盆满钵满,又拿捏住了这个老对头。
莫非今日是要论功行赏?
白卓越想越是兴奋,匆匆洗漱更衣,连早膳都顾不上用,便疾步往议事厅赶去。
寒风扑面如刀割,他却浑然不觉,仿佛已经听到家主对他的褒奖之词。
然而一踏入议事厅,白卓就察觉气氛不对。
族中核心人物悉数到场,个个面色凝重。
“大哥,您是一家之主,说说吧,这事如何收场?损失算谁的?”
率先发话的是白卓的二叔白明元,凭借军功获封护国公,在白家地位尊崇。
“就是,这霜糖看着洁白,销量却上不去。寻常百姓一年也买不了一斤。”
“我早就说过这生意做不得。自古以来,吃穿用度,盐铁为重。饭都吃不饱,谁还买糖吃?”
白卓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开口,却见四叔白明海冷冷道:
“白卓来得正好。我早就说过霜糖生意做不得,如今倒好,丁家昨日以一两银子一斤的价格抛售霜糖,整个京都及周边州县,到处都是他家的货!”
这话如晴天霹雳,震得白卓目瞪口呆。
一两银子一斤?
连原糖的本钱都不够,丁家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不是一直从自家进货吗?难道在做赔本买卖?
无数疑问在他脑中盘旋。
他原本以为凭借霜糖生意,今年能为白家赚取数百万两白银,怎料丁家突然来这一手。
“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白卓失声道,“霜糖岂能如此廉价?”
“不可能?”白明海冷笑,
“城郊码头上,丁家的仓库昨日就卖出上千石!上千石啊!”
白明海虽是白家这一代最小的,却是经商奇才,为人忠厚老实,他的话分量不轻。
“可丁家一直从我们这里拿货……”白卓百思不得其解。
“那不过是障眼法!”白明海打断他,
“就我们白家被蒙在鼓里。我问你,原糖从何而来?”
“南城。”白卓记得阿泰确实是从南城运货来的。
“这就对了!这次给丁家运货的漕船,全是南城的!”白明海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我早就说过,做生意要循序渐进,岂能一口吃成胖子?”白明海摇头叹息。
“大哥,当初钱不够,我就说不能动钱庄的银子,你不听。
现在霜糖价跌,若是存户都来兑银,看你拿什么支付!”
三叔白明堂掌管白家钱庄,语气中满是埋怨。
当初白卓采购原糖资金不足,从钱庄支取了大笔银两,说好数月便还。然而白家做生意向来贪心,利润一分不肯让,加之产量有限,数月下来只回本三十多万两,还有两百多万两的窟窿填不上。
白家不是拿不出这些钱,但谁家会备这么多现银?加之银票超发,库中实银本就不多。
经老仆在一旁低声解释,白卓才明白过来。原来昨日丁家在码头以一两银子一斤的价格大量批发霜糖,购多还有优惠。数十艘千石大船排队卸货,所有人都奔码头去了。
“白卓,你不是说制糖秘方只有秦文有吗?太福祥如今根本不产糖,这些霜糖从何而来?”
白明元毫不客气地质问。他虽是国公,却也是白家生意的核心人物。
“年轻人要栽培不假,但不能把整个白家都赔进去吧?”
白卓心中憋闷,当初他拿到秘方时,众人不也是对他赞不绝口?这才刚开始,就翻脸不认人了。
“按当时情况,确实只有秦文有这秘方。掌控秘方的人就在我府上,我这就派人去请。”
白卓有些慌了,这生意不仅关乎钱财,更关系他的前程,家族才肯下如此重注。
不多时,去请人的家仆回报:
“少爷,刘茂不在房中,被褥都是冷的。问了下人,说是昨日就不曾回来。”
“什么?昨日就没回来?”
白卓心头一沉。年关将至,糖厂放假,他怕刘茂跑了,便借口一个人过年冷清,请他来府中居住,实为监视。
昨日午后,刘茂还说要去改进制糖工艺,特意拿了图纸给白卓过目。白卓未起疑心,派人送他去了白家的铁匠铺。
“快去铁匠铺找!”白卓急声道。
“不必了,人早走了。”
一直沉默的家主白明熙终于开口,捋着稀疏的胡须道:
“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秦文与丁家联手做局,先用高价暴利引你上钩,再联手控制原料赚上一笔,然后故意泄露配方,最后大量出货冲击市场。他们盯上的不是那点霜糖,是我们白家!”
他继续道:“你看秦文的手段:治理蝗灾、销售陈粮、解决粮荒,哪一桩不是他的手笔?连后台强硬的郑侍郎都丢了性命。这次我们白家是栽了。”
“父亲,我们不能就这么认栽!”
白卓急道。他一桩桩回想秦文在京都的所作所为,哪一桩吃过亏?怎会轻易让出霜糖秘方?
“不认栽又能如何?”白明熙怒喝道。
“父亲,昨日有密报,秦文被北燕三十万大军围在赤阳城了。”
白卓忽然想起这事。
“此话当真?”白明元激动地问道。他对秦文恨之入骨。
“千真万确!”
“既然如此,只要秦文一死,这点霜糖就算全赔了,又何足道哉?”白明熙沉吟道。
是的,京中商人没有一个不想秦文死的。
因为他太不守规矩,不仅抢人饭碗,还要砸人锅灶。
“既然丁家敢卖一两银子,我们就陪他玩到底。我们卖一两二斤!”白明熙决断道。
“父亲,那我们要亏大了!”
“哈哈哈,这点钱我们白家还亏得起。”
白明熙大笑,
“当务之急是打听清楚,秦文是否真的被困赤阳城。
只要姓秦的一死,丁家在白糖上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货,能便宜到几时。丁家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
白明熙心知肚明,丁家与白家生意少有交集,各据一方。
丁家若不是靠着皇家,也不会发展如此之快。
从前大梁只有四大家族,丁家后来居上,旁人不过是给皇太后面子,才勉强称其为五大家族之一。
现在,我们白家一样有皇家做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