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灌入营帐,吹得灯火摇曳不定。
莫西颓然跌坐回狼皮褥子,抓起酒囊狠狠灌了几口。
劣酒的辛辣也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恐惧与无力。
他明知是在送族人赴死,却别无选择——耶律达的刀悬在颈上,秦文如毒刺扎在城中。
还有那该死的阿善,居然让她逃脱了。
在蛮族,阿善的影响力不比自己小,甚至可能还比自己更盛。
但是一心弑父,却把阿善给忽略了。
他眼底怨毒几乎凝成实质,恨不得将这名字烧成灰烬。
赤阳城北,北燕中军大帐里一样凝重。
耶律达把玩着黄金匕首,面沉似水。苏和立于下首,眉头紧锁。
“殿下,莫西已开始驱赶蛮兵集结。看样子……是要拿人命去填东门。”苏和语带鄙夷。
“废物终究是废物。”
耶律达唇边凝着一丝讥诮,
“让他填。正好耗一耗秦文的守城利器。待他们两败俱伤……”
他眼中掠过冷光,
“便是我们收获之时。传令各部整备,东门若现破绽,立即攻城。赤阳城,本王志在必得。秦文……务必生擒。”
“是。”苏和领命,稍作迟疑又道,
“殿下,军中那些从赤阳城购得的投石车与床弩,损坏甚多,操作生疏,准头差强人意……恐难形成有效压制。”
“无妨。”耶律达不耐摆手,
“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莫西的蛮兵便是最好的炮灰,只要能耗尽秦文那些天雷,便值了。令弓弩手集中压制城头,掩护蛮兵逼近。本王倒要看看,他赤阳城是不是铁打的。”
“殿下,这赤阳城已经断粮了,我们何必还费劲攻城呢?”
苏和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哈哈,那不过是消耗蛮族的实力而已,北燕,可不打算攻城。”
“只有莫西那个蠢货,他还看不出,这赤阳城已经岌岌可危了,再有半个月,必然投降。”
“殿下,此时还要小心,毕竟秦文在城内?”苏和说道。
“苏将军,你是不是被秦文打怕了。”
“这。”苏和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但是没办法,毕竟自己在秦文说下,败过两次。
希望这次,可以一雪前耻。
赤阳城东城墙,天光未启,寒风如刀。
城头却是一片肃杀的热火朝天。
十二架改造床弩如蛰伏巨兽,弩臂闪着金属寒光;
八架复合投石车筋索紧绷,勺斗中静卧着裹满湿泥的圆球——宋恒所制的“铁雨”。
秦文与阿善并肩立于城楼高处,冷眼俯视城外如蚁群般蠕动集结的蛮兵。
火光映出一张张混杂恐惧、麻木与被逼凶狠的脸,简陋皮甲、杂乱兵器、歪斜云梯……这便是莫西的全部攻城资本。
“像被驱赶的羔羊扑向火坑。”
阿善语带悲悯,恨意却更冷,“莫西已疯。”
“怎么都是流民。”秦文放下望远镜说道。
“流民?”阿善也是一愣。
她拿起望远镜看到,果然,都是流民和民夫。
一群毫无装备的民夫,举着木板,破水桶,在向前冲。
“看来这莫西是想要消耗我们的铁雨炸弹。”
越来越近,秦文看的清楚。
这些人都是大梁人,都是被临时征上的来的民夫。
对于这些人,秦文下不去手,他只能放弃投放铁雨的计划。
“该死的莫西,居然用民夫做炮灰。”阿善公主气的咬牙切齿。
“这些人没有战斗力,你看他们,抬着云梯的人,根本没有受过训练。”
距离已经不足百丈,秦文就在墙头上默默的看着。
“怎么办?要不要打?”
“不用,不要消耗物资,等他们云梯搭上城墙,用钩子,把云梯拉进城内。”
秦文知道,这没了云梯,你莫西在大的本事,也的看着,到时候对我,没有任何的威胁。
五十步。
城墙的士兵一个比一个紧张。
这些民夫在后边督战队的压迫下,很多人没有跑到城墙下,就已经倒地不起了。
本来有近一万的民夫,到了城墙下,只剩下了五六千人。
一些半路摔伤的,累倒的,被督战队砍头的。
这五六千人,可以说体力稍微好点了。
“打开城门。”秦文看到有人已经来到城门外了。
还等什么。这是些手无寸铁的民夫,毫无战斗力,也不知道这莫西是怎么想的。
“秦大人,这?”守城的将士不明白,但是秦文的话他又不能不听。
“先把这些人让进城内。补充我们城内的兵员。”
“东家,我们城内的粮食已经捉襟见肘了,再加上这些人,恐怕连十日都熬不过去。”
“足够了,不出七日,我们赤阳城必然解除危机。”
秦文的自信,让阿善公主内心多少有点安慰,她从来不怀疑这个男人。
城门被打开。
这些流民看到城门打开,疯了一样的冲进城内,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城内还有个瓮城,真是秦文上次守城的时候建造的,后来哈奴烈焰觉得有用,又重新修建了下。
只是他不得法门,这瓮城修建的还不小。足容纳五六千人。
“城门开了,冲呀。”
“先进城的有赏,冲呀。”
“百两黄金,冲呀、”
这些人已经忘记了一切。看着打开的城门,不顾一切的向前冲。
此时后边的莫西,也是看的目瞪口呆,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
这城门打开,这些民夫已经冲了进去。
这些人,他们不知道进来的后果是什么?
甚至连那些仅有的二十多架云梯,他们都带了进来。
人流就像,那种免费送鸡蛋搞活动的超市一样。
一批身体并不太好的人,却用着全力在冲刺,冲刺。
莫西根本没想到赤阳城会开城门放人进去,等他们组织起来人冲锋的时候。城门已经落下了。
此时的莫西已经杀红了眼,他顾不得什么兵法,什么阵法。
就是不停的派人,前锋五千人的部队被派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骑兵,可是骑兵攻城。
骑兵不能攻城,但是可以抢占城门,只要把城门控制住,那东门就可以攻下来。
像秦文这样的打法的人,别说莫西没见过,就是守城的将士也没见过。
距离越来越近,站在城楼上的人非常紧张。
其实在站在点将台上的莫西也一样紧张,因为城门已经关了。
他一个是虚晃一枪,一个是去看看,门关严实了吗?
当目标不足一百五十丈的时候。
“传令:目标蛮兵集结最密处前五十步,覆盖射击——放!”
“放——”传令兵嘶吼破开黎明寂静。
嗡嘎吱轰——
机栝轰鸣与筋索释响撕裂长空!投石车巨臂扬起,将裹泥圆球抛向灰蒙天际!
数十黑点带着死亡嘶啸,划破微光,朝蛮兵阵列坠去!
城下蛮兵茫然抬头,有老兵还露出疑色——这般小的石头?赤阳城缺石料了?
下一刻,地狱临世!
黑点飞至骑兵阵列上空数丈,猛地爆开一团团刺目橘红火光!
轰轰轰轰轰——
连绵惊雷般的爆炸在蛮兵头顶轰响!比昨夜南门更密更狂!火光瞬间吞没冲锋阵列!
真正恐怖的尚在后头!
伴随爆炸与冲击,无数细碎、灼热、高速的铁砂如地狱刮出的死亡风暴,呈扇形倾泻而下!
噗噗噗噗——
密集的入肉声如暴雨打枯叶!让人头皮发麻!
马匹经过惊吓,全部都乱套了。
成片的倒下,翻倒。
“我眼睛看不见了!”
“救命啊!痛煞我也!”
“妖魔!这是妖法啊!”
凄厉惨嚎顷刻压过爆炸余音!被冲击波掀翻反是幸运,更多处于爆炸下方及铁砂覆盖范围的蛮兵,如被无形巨镰扫过!
铁砂轻易撕裂皮甲,穿透铁片,嵌入肌肉,击碎骨骼,钻入腹肠!那些仰面张望的兵卒最是凄惨,灼热铁砂如钢针射入面门,眼成血洞,脸布血点,不忍卒睹。
“逃啊!”
“天罚!这是天罚啊!”
“莫西害死我等!”
惊叫如瘟疫蔓延!蛮兵丢弃武器,如炸窝蚂蚁哭喊着掉头奔逃!
督战队挥弯刀欲砍溃兵,转眼被人潮冲倒、淹没、践踏!东门外,彻底化作修罗地狱与溃逃狂潮!
莫西立于点将台的中军旗下,远望寄予厚望的攻势顷刻化为血肉泥沼,望着那可怖铁砂风暴,脸上疯狂怨毒彻底凝固,化作无边恐惧与茫然。
他手中马鞭啪嗒坠落在雪地。
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