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锁在烛火下晃出细碎光斑时,刘甸的指节已按上檀木匣的暗扣。
他能听见帐外北风卷起的沙粒打在牛皮毡上的簌簌声,却比不过匣内羊皮卷展开时的脆响——那是历史在掌心裂开的声音。
“此路冬有暴雪封谷,夏则沼泽连绵。”冯胜的指尖划过图上蜿蜒的红线,甲片在羊皮上刮出轻微的刺啦声,“骆驼难行,更无补给点——三百年来无人能通。”
这位统御型将领的眉峰压得极低,像道横亘的山梁,“陛下,不是臣泼冷水,当年班定远通西域走的是南道,北道早被流沙埋了。”
刘甸没急着接话。
他的拇指摩挲着图上“瀚海泽”三个字的胡文注记,墨迹已有些晕开,却能辨出笔锋里的急切。
前世在西北考察时,他见过牧民在岩壁上刻下的求雨咒——那种用生命重量刻进石头里的虔诚,和这图上的字迹如出一辙。“但他们愿意用《均田策》换这条路。”他突然开口,烛火被帐外风掀起,照亮他眼底的灼光,“说明在他们眼里,这已是生路。”
帐外传来马蹄撞碎薄冰的脆响。
戴宗掀帘而入时,带进来的寒气让烛芯猛地缩成豆粒大的光。
他的玄色劲装裂成布条,左耳垂结着紫黑的冰碴,右手却死死攥着块油布。“陛下!”他单膝跪地,油布摊开时,半片青釉陶片落在案上,“黑石峡有千年冰障,可底下暗河流动。”他扯下冻硬的皮手套,露出指尖深可见骨的冻伤,“末将凿了三处冰洞,地脉热烛烧了四个时辰,冰面裂出半人高的缝——能过!”
陶片上的龟兹纹饰在火光里泛着幽蓝。
刘甸拾起来,指腹擦过釉面的冰纹:“这是证据。”他望向戴宗冻得发紫的脸,“你带回来的,不止是路。”
三日后的朝议比朔方的风更冷。
户部杜袭的笏板叩在青砖上,声音像敲在人心坎:“陛下!新开一路需万人施工,粮秣转运千里——边郡仓廪本就只够支撑到春播!”他的官服前襟沾着未擦净的饭粒,是连夜从洛阳赶过来的,“臣斗胆问一句,这路通了能如何?不过多几车皮毛,少几匹战马!”
刘甸的目光扫过殿内诸位臣工。
冯胜抱臂站在廊下,戴宗裹着厚裘靠在柱上打盹——他探路回来后发了三日高热,此刻眼周还泛着青。“杜卿可知,雁门、代郡的流民有多少?”他突然开口,“三万七千户,拖家带口挤在城墙根,吃着朝廷的赈粥,却连块立锥地都没有。”他屈指敲了敲案上的《冰原道图》,“朕给他们工日赐粟两斗,免役三年——与其养着他们等春荒饿死人,不如让他们给自己修条活路。”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
守卫掀开殿门,个裹着羊皮袄的胡商踉跄着跪进来,怀里抱着个鎏金铜壶:“小人康萨,在敦煌做了二十年皮毛生意!”他磕得额头泛红,“闻说陛下要修冰原道,小人愿捐三千匹骆驼,换头趟商队资格!”
刘甸笑了。
他想起前世看过的卫星地图,那些被黄沙覆盖的古道,在红外线下显出清晰的脉络——原来古人早把路刻进了大地,只等后来人擦去尘埃。“准了。”他转向杜袭,“胡商捐资,流民做工,边郡不用出一粒粮。杜卿再算算,这是亏还是赚?”
工程启动那日,阴山北麓的风卷着细雪。
刘甸站在新立的木牌前,看三千民夫在雪地里排成黑鸦鸦的一片。
花荣突然拍马而出,玄色披风猎猎翻卷。
他张弓搭箭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支羽箭已穿透百步外的红旗,箭尾的红缨在北风里晃,旗杆却纹丝未动。
“好箭法!”胡商康萨的喝彩带起一片欢呼。
刘甸望着花荣收弓时紧绷的背肌,想起系统提示里“超一流战力”的评价——有些时候,震慑比说教管用。
“火龙槽布设!”秦溪的声音穿透人潮。
这位典书官今日换了短打,腰间挂着铜尺,正指挥民夫在路基旁挖浅沟。
陶管被埋进沟里时,她蹲下身敲了敲管壁:“灶口要隔五丈设一个,夜间点火,热气顺着陶管走。”她抬头时,眉梢沾着雪粒,“这样新填的土就不会冻裂。”
月余后,首段三十里路基贯通那日,刘甸坐着板车压过新铺的碎石。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让他想起前世在工地监工的日子——都是同样的震颤,从脚底传到心口。
冯胜骑在马上,望着车辙印直摇头:“谁能想到,冻得能砸死人的土,掺了草木灰和马粪,就能软得像春田?”
变故出现在某个暴雪夜。
刘甸被帐外的惊呼惊醒时,棉衾上已落了层薄雪。
他裹着大氅冲出去,只见刚筑了一半的冰桥正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暴风雪卷着冰碴子砸下来,新浇的冰水混合物根本凝不住。
“陛下!桥要塌了!”民夫们举着火把,火光在雪幕里忽明忽暗。
刘甸望着堆在一旁的匈奴皮帐——那是前月击溃左贤王部时缴获的,足有百顶。“把皮帐浸湿!”他扯着嗓子喊,“层层铺在桥面上!”
有人迟疑:“这大冷天,湿皮帐能顶什么用?”
“照做!”刘甸抄起块冰砸向最近的皮帐,“等水渗进皮料缝隙,冻成冰甲——比石头还结实!”
三日后放晴时,那座桥在晨光里闪着幽蓝的光。
皮帐的纹路被冰固定成天然的防滑槽,桥身厚达三尺,连高宠的乌骓马踏上去都只留个白印。
戴宗揉着被冻伤的耳朵,从桥西头跑回来时,鞋跟在冰面上擦出火星:“陛下!再往西二十里,有处避风的山坳——能建补给站!”
系统蓝光就在这时亮起。
刘甸垂眸扫过浮现在眼前的字:【基建意志突破阈值,“天工开物”模块激活——可解锁三项古代工程技术图纸】。
他没急着查看,目光越过冰桥,投向雪线尽头。
那里有支驼队正缓缓东行,驼铃被风吹得时断时续,领头的老商贾裹着缀满宝石的毡帽,正仰头望着冰桥发怔。
“中原皇帝……”老商贾的声音被风撕碎,飘进刘甸耳中时只剩半句,“真要把沙漠变成坦途?”
刘甸望着驼队扬起的雪尘,忽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
伊吾谷部落的使者跪在帐外,双手捧着染血的羊骨:“我族两个小子为争泉水动了刀子,死了一个。”当时他只让使者带话:“等冰原道通了,朕给你们引天山雪水。”
此刻,风里突然飘来股铁锈味。
刘甸皱了皱眉,转头对戴宗道:“派两个斥候去伊吾谷。”他顿了顿,“就说,朕的修路队过些日子要往那边打井。”
帐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刘甸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听见远处传来民夫们的号子声。
那声音混着冰桥的清响,像根琴弦,正被命运之手轻轻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