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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落得绵密,像是谁把天上的云揉碎了往下撒,积在台阶上已有半尺深,青灰色的石阶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在边缘处露出点斑驳的石色,倒像给台阶镶了圈白边。檐角的冰棱越垂越长,晶莹剔透的,从下往上瞧,竟像串倒悬的水晶帘,尖端坠着的水珠悬在半空,晃了又晃,“嗒”地落在窗沿的积雪上。那声响轻得像春蚕食叶,溅起的细小花水在雪面洇出个圆圆的小坑,转瞬便冻成层亮晶晶的冰壳,把这一瞬的痕迹悄悄锁进冬日的褶皱里。

阳光斜斜地切过结了冰花的玻璃窗。冰花生得热闹,有的像珊瑚伸展着蜷曲的枝桠,有的像寒林里疏朗的枝干,还有的像孩童信手画的弧线,层层叠叠缠在一处。阳光穿过这些细碎的纹路,在地板上投下晃动摇曳的光斑,像是谁失手撒了把碎金,随着光线流转微微漾动,给冷清的屋子添了几分暖意,连空气里都飘着点慵懒的光尘。

我舀起最后一勺南瓜粥,瓷勺贴着碗底轻轻刮过,发出“沙沙”的细响,在这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那声音像是带着股执拗,非要把碗底最后一点混着米香的甜意刮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粥的温热顺着瓷碗漫到指尖,放下碗时,指腹不经意蹭过碗沿,那点残留的暖不似炭火的燥,倒像春日刚化冻的溪水,清润又温柔,顺着指尖一点点往心口漫,漫得人心里软乎乎的,连呼吸都带着点甜。

妻子正收拾餐桌,她手腕轻轻一翻,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将空碗稳稳摞在搪瓷盆里。另一只手像早有预判似的,及时按住了那块微微打滑的瓷盘——盘里还剩着半块咸菜,深褐的菜丝裹着点油光,她指尖捏住盘沿,稍一用力,盘子便转了个轻巧的圈,咸菜丝顺势滑进旁边的玻璃保鲜盒,动作利落又带着股韵律,像在跳一支无声的圆舞曲,每个转身、每个抬手都藏着日子磨出的默契。

“刚拖的地滑,”她侧过身让我坐回椅子,围裙带子在身后打了个松松的活结,带子末端沾着的面粉被从窗缝钻进来的风一吹,轻轻晃着,像只白色的小尾巴,“你坐着歇着,这点活我来就行。”说话时,她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一缕,发梢沾着的面粉簌簌往下掉,落在肩头,像落了点雪。

说罢她转身走向厨房,棉拖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不疾不徐的,像春雨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安稳的调子。厨房的窗户开了道细缝,冷风钻进来时带着雪的清冽,掀起她鬓角的碎发,发梢沾着的面粉被吹得打了个旋,慢悠悠落在灶台上,与晨起煎蛋时溅出的油星叠在一处。黄的油星、白的面粉,歪歪扭扭地凑成幅抽象画,藏着烟火气的细碎痕迹,倒比画廊里的名作更让人觉得亲。

她站在水槽前,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小臂,皮肤在冷光下透着点瓷白,手腕处的青色血管若隐隐约约,像初春刚解冻的溪流。骨节分明的手刚探进冷水里,像被那股凉意惊了下,猛地缩回,指尖还凝着点水珠,在光里亮闪闪的;可不过一瞬,又稳稳地伸了进去,指尖在白色的泡沫里灵活翻动,像是在与那些碗碟捉迷藏。瓷碗与瓷盘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高低错落的,混着窗外“呜呜”的风声,倒像支轻快的小曲,在小小的厨房里打着旋儿,把冷清的冬晨都唱得暖了。

洗到那只装过咸菜的小碟时,她忽然停下手,拇指指甲抠着碟沿那点顽固的渍痕来回蹭,忽然抬头冲我笑,眼尾的细纹里盛着从窗缝漏进来的阳光,暖融融的:“你还记得不?去年冬天你说想吃腌萝卜,我学着做,结果盐放多了——”她手腕一扬,碟子里的水甩成细小的水珠,在空中划出浅浅的弧线,“你硬着头皮吃了半碟,第二天抱着暖水瓶喝了一上午水,连打个嗝都带着咸菜味,熏得我躲在厨房笑了半天,你还傻乎乎地问我笑什么,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乐。”

我望着她手上的泡沫簌簌往下掉,落在瓷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一圈圈晕开又慢慢消失,忽然起身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她的围裙上还沾着早上烙饼的面屑,混着淡淡的面粉香,那味道干净又温暖,像裹了团刚出锅的云朵,软乎乎的。“怎么会忘,”我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被厨房蒸腾的热气泡得有些发沉,“你后来偷偷把剩下的萝卜倒了,蹲在花坛边埋进雪底下。那天风大,你围巾上沾的雪粒子化了,在领口结了层薄冰,亮晶晶的,像缀了圈碎钻。”我伸手替她拂去鬓角的面粉,指尖触到她耳垂,凉丝丝的,像碰着块冰做的小珠子,“回来时你鼻尖冻得通红,还嘴硬说‘这点冷算什么’,结果半夜打喷嚏,一声接一声的,吵得我压根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数你打喷嚏的次数,数到第十七声时,你忽然没动静了,我还摸黑起来看了看,生怕你冻着,结果瞧见你裹着被子蜷成个球,像只受惊的小猫。”

她手里的碗“咚”地落回水盆,水花溅了我一袖子,带着点凉。“好啊你,”她转过身时眼里闪着笑,像盛了星光,睫毛上沾的水汽亮晶晶的,抬手就往我胳膊上拍——手里还捏着块擦碗布,带着洗洁精的泡沫,“居然假装不知道!我还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呢,连埋的时候都特意绕到花坛最里面,扒开雪层埋了三层,生怕被你瞧见笑话我笨。”擦碗布蹭过皮肤,凉丝丝的痒,那感觉比刚才碗沿的温水更让人心里发颤,像有只小羽毛在心上轻轻挠,痒得人想笑,又暖得人想落泪。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冰花在玻璃上蔓延得更开了,交错的纹路像极了她此刻眼角眉梢的笑意,弯弯曲曲的,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暖。她转身从橱柜最上层翻出个搪瓷缸,缸身印着朵褪色的红牡丹,花瓣边缘都磨得发白了,边缘还磕了个小豁口——这是她奶奶留下的老物件,平日里总被她宝贝地收着,说盛酵母粉最“得劲”,发出来的面都带着点老日子的香。

“等会儿出去买袋面粉,”她往缸里舀酵母粉,指尖沾了点黄色粉末,像落了几颗碎星子,“下午给你烙糖饼,放多多的芝麻——”她忽然顿住,低头吹了吹缸口飘着的粉末,那模样认真又可爱,鼻尖微微皱着,“你上次说张婶烙的饼芝麻太少,嚼着没滋味,这次让你吃个够,保证咬一口能掉一地芝麻,连说话都带着芝麻香,省得你总念叨。”

阳光从冰花的缝隙里漏进来,细细的一缕,正好照在她鼻尖,连上面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刚才沾的那点面粉还没擦掉,像颗小小的雪粒,被她自己呼出的白气一吹,轻轻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我伸手替她擦掉那点面粉,指尖触到的温度,比面盆里的温水更暖,那是从她皮肤里透出来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暖,烫得人心头发热,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这时,许是半夜被叫起来扫雪累着了,倦意突然像潮水般漫上来,眼皮沉得像坠了铅,怎么也撑不开。我抬手揉了揉眼角,指尖触到眼下的酸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凌晨三点多那通急促的扫雪通知,裹着寒气穿进被窝时,妻子还迷迷糊糊地替我拽了拽被角,说“路上滑,慢点走”,那时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裹了层棉絮。

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五点,距离八点二十的签到还有三个多钟头。厨房里的水声、碗筷碰撞声还在轻轻飘着,像隔着层棉花,我望着妻子在水槽前忙碌的背影,哑着嗓子说:“我回屋再躺会儿,等下你叫我。”

她回过头,围裙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快去吧,我把粥温在锅里,醒了再喝口热的。”说话时,她伸手关小了水龙头,水流声顿时轻了,像怕吵着我似的,连动作都放得格外柔。

我踮着脚穿过客厅,地板的凉意透过拖鞋渗上来,倒让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卧室的窗帘拉得严实,只留了道缝,漏进点雪光,在被子上投下细窄的亮,像条银色的带子。钻进被窝时,还带着自己夜里离开时的余温,想来是妻子半夜起夜时,特意替我把被角掖好了,连枕头都按原来的样子放着,枕巾上还留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

头刚沾到枕头,倦意便彻底压了下来。意识像是被雪水浸得发涨的棉絮,慢悠悠往下沉时,周遭的光影都裹着层湿软的暖。

还是凌晨扫雪的那条路。路灯把雪照得透亮,路两旁的老槐树落尽了叶,枝桠上压着厚雪,像开了满树的梨花,偶尔有雪块从枝头坠下,“噗”地砸在积雪里,惊起的雪尘在光里慢悠悠飘,混着远处早点摊飘来的豆浆香,冷的、热的,在风里缠成了团。我挥着铁锹往路边推雪,铁刃切进雪层的“咯吱”声里,混着同事老李的笑:“老张,你这动作够利索啊,是不是想着扫完赶紧回家喝嫂子熬的热粥?我可听说了,嫂子的手艺,整条街都数得着。”

我扬手往他脚边甩了点雪沫子,“就你知道得多,赶紧干活吧,不然王主任又该瞪眼睛了。”嘴上怼着,心里却真被说中了——出门前灶上温着的南瓜粥,此刻仿佛还在鼻尖飘着香,连带着身上的寒气都散了几分。

正说着,眼角瞥见楼道口那抹深蓝色的身影,手里的铁锹猛地顿了下,雪块顺着刃口“簌簌”往下掉。她裹着那件我去年送的羽绒服,帽子拉得低低的,围巾绕了两圈,只露出双眼睛,正踩着雪朝这边挪。棉鞋陷进积雪里,每一步都要微微抬脚,像在踩棉花,走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她停下,呵出一团白气,扬声喊:“老张!”

声音被风刮得有点散,却带着股清亮的劲儿,像檐角冰棱化的水,滴在心里。我赶紧放下铁锹迎过去,“这么冷的天,你咋来了?不知道穿厚点?”

她从怀里掏出裹着棉布的搪瓷缸,往我手里塞,“刚熬的姜枣茶,你凌晨走得急,没顾上喝。”缸壁烫得我赶紧换了只手,她就笑,睫毛上的雪粒抖落下来:“烫吧?我用棉布裹了三层,就怕凉了,路上特意揣怀里捂着,这才没冻上。”

“你咋知道我在这儿扫雪?”我掀开棉布,红牡丹的花纹在雪光里亮了亮,她伸手替我拧开缸盖,热气“腾”地冒出来,混着红糖的甜香,“你们科长媳妇跟我打电话了,说你们分到这条街了,还说你凌晨没吃早饭就来了,我想着你准得饿,顺便带了两个糖包,在我兜里揣着呢。”指尖碰到我的手背,凉飕飕的,我赶紧把她的手往我兜里揣,她挣了挣:“别,我戴着手套呢,你揣着暖宝宝,别冻着,回头又该腿疼了。”

“你这手比暖宝宝凉多了。”我攥着不放,指腹摩挲着她手套上的纹路,“等多久了?”她眼珠转了转,含糊道:“没多久,刚到。”可我瞧见她围巾边缘结的薄冰,心里便有数了——定是等了不少时候,这傻姑娘,总把自己当铁打的。

我喝了一大口姜茶,甜辣劲儿顺着喉咙往下窜,暖得人打了个哆嗦,她忽然踮脚,替我拂掉肩上的雪,“你看你,后背都沾了雪,跟个小雪人似的。”手在我背上拍了拍,又说:“我往茶里加了炒芝麻,你上次吃张婶的芝麻糖说香,我想着掺点进去,喝着更有滋味,特意挑的大粒的,嚼着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