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蟒所化的老者佝偻着身子,花白的长须垂在胸前,被他枯瘦的手指捻了捻,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倒像是堆起了几分笑意。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珠里,飞快闪过一丝狡黠,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像是怕惊扰了谁:“秋煞大人这是多虑了。”说着,他抬手理了理身上那件灰布长衫,动作慢悠悠的,却掩不住指尖微微的颤抖——那是对熊烈肉身的渴望压不住的躁动。
“您瞧,熊烈此刻就在您股掌之间,”老者抬眼,目光扫过被控制的熊烈,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我若说了不算,难不成还能在您跟前翻了天去?”他笑了笑,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再说,我与大人本是一条船上的,都盼着这具躯壳能有个归宿。我若失信,岂不是自断前路?”
话落,他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算计。等真占了这肉身,凭秋煞这点道行,还能逼他做什么?眼下先应承着,稳住这老东西才是正经。
“待我占了这具肉身,夺回自己的魂魄,凭这具肉身,再加上我千年修行,秋煞,你能奈我何?我不抬手灭了你,还让你如此嚣张。”化形老蟒化成的老者心里暗自嘀咕。
秋煞的声音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意味,仿佛淬了冰的利刃,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我可不管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玩出多少花样来,他这具肉身此刻就像蝼蚁般捏在我掌心里,想让他彻底湮灭,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在那具肉身和化形老者之间扫过,语气里满是不屑:“你心心念念想占这具凡胎肉身,我却半点兴趣也无。我真正盯上的,是他神魂深处那被收伏的三魂。你若真想得这肉身,也简单——除了把你尾部空间里那堆黄土魂交出来,还得将他神识中的三魂一并奉上,这个条件,你敢应吗?”
化形老者闻言,心头猛地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暗自盘算着,自己先前夺舍时,就曾被熊烈神识里的古魂沧溟吞噬过一魂,如今面对熊烈神识中那沧溟、幽霆、佛骨三魂,更是毫无胜算,连靠近都难。
若秋煞真有办法收服这三魂,对自己而言反倒省去了天大的麻烦。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沉声应道:“这三魂固然紧要,可我实在无力驾驭。你若有本事收服他神识中的三魂,那真是再好不过,我求之不得。”
他抬眼看向秋煞,语气笃定:“只要你肯让出他的肉身给我,我便应下你的条件。待事成之后,定将息壤之魂双手奉上!” 此刻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唯有借秋煞之手除去那三魂,自己才能顺顺利利夺下熊烈这具肉身,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好,一言为定!”秋煞喉间溢出一声阴笑,指尖法诀骤变,只见三道灰蒙蒙的气劲自他掌心窜出,正是他苦修多年的枯荣道神通——“衰”“枯”“荣”三术。
那“衰”气如朽木之息,缠上沧溟古魂便使其光华黯淡,灵力流转瞬间滞涩;“枯”气似寒潭死水,甫一触到幽霆古魂,便冻结了它周身的雷霆之力,让其动弹不得;最诡异的是“荣”气,看似带着勃勃生机,缠上佛骨古魂后却疯狂汲取其本源佛光,反倒成了最阴毒的束缚。三道法术如三道无形枷锁,将三大古魂死死锁在识海一隅,任凭它们如何冲撞嘶吼,都挣不脱那源自枯荣大道的诡异禁锢。
“你看,它们已是瓮中之鳖。”秋煞语气带着几分炫耀,“这三术源自天地枯荣之理,专克神魂精魄,此刻它们连自保都难,哪还有余力反噬你?”
化形老蟒见状,两眼中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他不再犹豫,掐动魂诀的手指更快,周身灰黑色的魂雾猛地暴涨——那是他仅剩的两魂七魄(先前被沧溟吞噬的一魂至今未能补全),此刻如同一道黑色洪流,裹挟着势在必得的凶煞之气,狠狠撞入熊烈的躯体。
甫一进入识海,老蟒便清晰瞥见被“衰”“枯”“荣”三术困住的三大古魂。它们周身光华黯淡,气息萎靡,显然已被枯荣之力消磨了大半神通,连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无力的愤怒。
“哈哈哈,秋煞大人果然神通广大!”老蟒的神魂中爆发出得意的狂笑。没了三大古魂的阻拦,这识海竟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两魂七魄化作无数道尖锐的魂丝,如同贪婪的藤蔓,顺着熊烈的神魂脉络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熊烈原本微弱的意识壁垒被轻易撕碎,大有一举侵占他全部身心的势头。
可就在魂丝即将触及熊烈肉身本源的刹那,异变陡生!
熊烈识海最深处,忽然亮起一片温润的绿光。那是一片由无数细微绿芒交织成的世界,看似柔和,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生机。这片绿色世界仿佛有自己的灵智,察觉到老蟒神魂的侵入,竟主动掀起层层绿浪——那绿浪里裹着草木拔节的生机、磐石扎根的坚韧,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看似轻柔,却带着一股生生不息的力道,朝着灰黑色的魂丝席卷而去。
“嗯?这是什么鬼东西!”老蟒的神魂猛地一震,那股势如破竹的势头竟被硬生生扼住。他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魂丝触到绿光的瞬间,就像滚油遇上了冷水,瞬间变得滞涩僵硬,边缘的几缕魂丝甚至在绿光中滋滋消融,散成了虚无。
熊烈的意识虽被压制,却并未彻底沉寂。他能模糊感觉到,那片绿色世界源自自己肉身最深处,像是潜藏了无数年的生命本源,此刻正被老蟒的入侵彻底唤醒。这片绿意仿佛化作了他的意志,在识海中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绿色屏障,死死挡在老蟒神魂之前。
“不过是些肉身残渣的生机,也敢拦我?”老蟒又惊又怒,催鼓起两魂七魄,凝聚成一道更凝练的魂柱,带着撕裂神魂的锐啸,再次朝着绿色世界撞去。
识海内,黑色魂潮与绿色屏障轰然相撞,一场属于神魂与肉身本源的拉锯战,就此爆发。
“哈哈哈……原来是木之生命本源!”化形老蟒的两魂七魄在绿光涌来的瞬间,竟发出一阵狂喜的嘶吼,那灰黑色的魂丝陡然变得躁动不安,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朝着绿光扑去。
他看得真切,这片绿光里流转的,正是老枯树当年留在熊烈体内的木之生命本源——那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生机,每一缕绿光都裹着草木破土的韧劲、古木参天的厚重,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老枯树的本源之力竟藏在你这具肉身里!”老蟒的神魂中满是贪婪的震颤,“我若吞了它,何止是突破万年寿限?这等本源足以让我残破的魂魄补全,两魂七魄重归圆满!届时道行再进千年,甚至触摸到化神境的门槛都不在话下!”
他看着那片温润的绿光,仿佛看到了脱胎换骨的希望,原本被阻滞的魂丝猛地暴涨数倍,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劲扎进绿光之中。魂丝触到本源的刹那,老蟒便感觉到一股沛然生机顺着魂脉涌入,原本因缺了一魂而始终隐隐作痛的神魂,竟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舒泰。
“好……好强的生命力!”他忍不住喟叹,魂体边缘竟隐隐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晕——那是生命力滋养下,魂体开始修复的征兆。“等我彻底吞噬了这木之本源,不仅能补全魂魄、增寿万年,更能让肉身与神魂完美融合,从此无惧任何神魂攻击!熊烈,你的肉身,你的本源,今日全都是我的了!”
说着,他催动全部魂力,将那片绿光死死裹住,如同蚕蛹吐丝般,一点点蚕食着那源源不断的木之生命本源。
老蟒的两魂七魄正贪婪地吞噬着绿光本源,魂体边缘的淡青色光晕越来越浓,那道因缺失一魂而留下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隐隐有凝聚出第三魂的迹象。他能清晰感觉到神魂内部涌动的力量越来越浑厚,原本滞涩的魂脉变得畅通无阻,仿佛下一刻,完整的三魂七魄便能彻底凝成,千年道行的瓶颈、万年寿限的桎梏都将应声而破。
“快了……就快了……”老蟒的神魂中溢出满足的喟叹,连带着侵入熊烈肉身的魂丝都愈发兴奋地颤动。
可就在那道缺失的魂魄即将补全的刹那——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老蟒的神魂深处炸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骤然袭来,像是有无数根淬了寒冰与烈火的细针,从他神魂最核心的地方猛地扎出,瞬间窜遍所有魂脉。那不是皮肉之痛,而是直刺神识本源的撕裂感,仿佛整个魂体都被硬生生剖开,连带着刚刚凝聚起的魂魄轮廓都在剧烈震颤中扭曲、溃散。
“怎……怎么回事?!”老蟒的魂丝瞬间僵住,吞噬绿光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惊恐地发现,刚刚快要补全的第三魂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碎,那道好不容易弥合的“裂痕”不仅重新裂开,甚至比之前更宽、更深,边缘处的魂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枯萎、剥落。
“不对!这不对!”他疯狂地扭动魂体,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神识刺痛,可越是挣扎,痛楚就越是汹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攥着他的神魂核心,要将其彻底捏碎。
“熊烈!你这绿木本源里到底藏了什么?!”老蟒嘶吼着,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怨毒,“为何……为何我越是靠近完满,神魂就越是剧痛?是什么东西在阻我补全魂魄?是什么东西在啃噬我的神识?!”
他能感觉到,那股剧痛并非来自外部冲击,而是源于绿光本源的内部——仿佛那温润的生机之下,藏着一道专克神魂的禁制,越是贪婪汲取,反作用力就越是恐怖。刚刚凝聚的第三魂彻底溃散,连带着原本稳固的两魂都开始动荡,七魄更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不是木之本源……不,这本源里一定藏着杀招!”老蟒的神魂在剧痛中翻滚,吞噬绿光的贪婪早已被恐惧取代,“是谁?是谁在算计我?!”
“是我。”
绿光中传来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块冰锥猛地扎进老蟒的神魂。
“你是谁?!”化形老蟒的二魂七魄在剧痛中疯狂扭动,魂体边缘的灰雾被痛苦撕扯得支离破碎,语气里满是惊怒与不解,熊烈神识内三魂,已经被秋煞的枯荣道控制,还有谁?难道是这个凡人,一个凡人的魂魄,会有如此能耐,它还真不信,难道这神识里还隐藏着其它强大的魂?
“我就是我。”那声音依旧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想活命,就回答我三个问题。”
“小杂种!没想到你竟还留着这一手?!”老蟒的神魂发出凄厉的嘶鸣,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维持魂体的凝聚,可话语里的怨毒却丝毫不减,“你以为这点手段就能困得住我?”
“你大可以试试继续硬撑。”绿光中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漠然,“是想在神魂寸寸碎裂的剧痛中彻底湮灭,还是苟延残喘地留下一线生机,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话音落下,那股刺神识的剧痛骤然加剧,老蟒的魂体像是被投入滚烫的冰块,发出“滋滋”的消融声。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本就残缺的神魂正在加速溃散,再拖下去,恐怕连转世的机会都剩不下。
“我……我认栽!”老蟒终于在极致的痛苦中屈服,残存的魂丝剧烈颤抖着,“只要能留我一命,你想问什么,我都答!”
“第一个问题。”绿光中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直接发问,“你为何要偷骗挖走风吼的灵眼,甚至想借此逼迫他毁掉玄冰洞——你们家族世代生存的地方?”
绿光中那声质问落下的瞬间,老蟒的魂体猛地一僵,原本因剧痛而扭曲的魂丝竟诡异地静止了片刻。
死寂中,仿佛有无数尘封的画面在他神魂深处炸开——潮湿阴冷的洞穴里,同族幼蟒的哀嚎穿透冰层,亲族们被玄冰长老的冰链锁在祭台之上,鳞片在寒气中冻成青紫色,却依旧朝着他藏身的方向拼命扭动,发出‘救救我们’的无声嘶吼。族长那双覆着白霜的手,捏着泛着幽蓝光芒的祭符,冷笑着将符纸贴在他母亲的七寸上,看着那团温暖的生命之火在冰焰中一点点熄灭,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他尚显稚嫩的魂核……
“呵……呵呵……”老蟒的魂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那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恨。他的魂丝疯狂地搅动着,在识海里翻腾成一团灰黑色的怒涛,每一缕魂丝上都浮现出狰狞的尖刺,“你问我恨什么?”
他猛地抬起魂体的‘头颅’,尽管只是一团模糊的光影,却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那双淬满毒怨的眼睛:“当年我还是条连捕猎都要靠母亲护着的小崽子时,就眼睁睁看着族长亲手把我全族捆在祭台上!他们说,要让我‘吸收亲族本源’,将来才能‘完美掌控玄冰族’!”
“掌控?!”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神魂都因这声嘶吼而剧烈波动,“那是祭祀!是用我爹娘、我兄弟姐妹的命,来喂饱我这颗被他们看中的‘好苗子’!我能感觉到他们的魂火在我身体里烧,能听到他们最后那口气里的绝望……那滋味,就像有无数把冰锥,日日夜夜在我魂核里钻!”
他的魂丝骤然收紧,像是在死死攥着什么,声音里的每个字都咬得血淋淋的:“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以为我会感激他们‘为我铺路’?错了!从那天起,我每长一寸鳞,每增一分力,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等我足够强了,就要把玄冰族所有活物,一个个拖到当年那个祭台上,让他们也尝尝被最亲的人亲手送进炼狱的滋味!让他们知道,用亲族的血喂出来的,不是他们的傀儡,是索命的恶鬼!”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撕心裂肺的颤抖,仿佛连神魂都在这极致的恨意中被撕裂成了碎片。
“哦——原来如此。”绿光中传来的声音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了然的淡漠,“你想毁了整个玄冰洞,无非是想亲手抹掉那段浸满血泪的童年噩梦罢了。”
话音稍顿,那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化形老蟒的两魂七魄猛地一震,魂丝因剧痛与不解拧成一团,狰狞的轮廓里透着浓浓的茫然,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看来你是忘了。”绿光中的声音依旧不冷不温,却像一块寒冰投入滚油,“既然不知道,那就再让你尝尝更痛的滋味。”
话音未落,那刺向神识本源的剧痛骤然翻涌,比先前猛烈了数倍!仿佛有无数柄淬了极寒的利刃,正从他魂体的每一处缝隙里狠狠扎入,又在神魂核心处疯狂搅动。老蟒的魂丝剧烈地抽搐着,灰黑色的魂体几乎要被这股剧痛撕裂,发出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那副模样,竟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这时,熊烈肉身周遭的空气忽然泛起一阵蓝光。一颗鸽子蛋大小、通体流转着幽蓝寒芒的珠子凭空浮现,珠子表面萦绕着刺骨的寒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凝结出细碎的冰碴——正是老蟒一直藏在魂体中的寒魄星辰珠,也是冬绝阵里风吼的灵眼!
绿光中倏地窜出一缕柔和的光带,如同有生命般卷向那颗寒魄星辰珠。老蟒的魂丝下意识地想阻拦,却被那股剧痛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光带裹住珠子,瞬间缩回绿光之中,消失无踪。
绿光中的声音重新响起,听不出喜怒,“第二个问题——那条小白蟒,现在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