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眯起眼睛,像是要跟这间承载了三年心血的实验室告别。
她挥了挥手,像赶走一群烦人的蚊子,然后,动手拆了所有的显示屏。
那些曾经日夜闪烁着数据流的屏幕,现在看起来就像一群被拔了牙齿的老虎,没了威风。
“数据?数据有个屁用!”她啐了一口,仿佛要把这三年来对数据的迷信都吐出来,“老娘现在信玄学!”
房间里唯一剩下的,是一根连接着火星槐树主根的生物导线,导线的末端,连接着一颗由归墟号残骸熔铸的共鸣球。
那颗球看起来其貌不扬,黑黢黢的,像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但艾琳娜知道,这玩意儿才是真正的宝贝。
她把过去三年收集的所有节律样本——婴儿的啼哭、风穿过槐树林的婆娑声、老陈朗读时的顿挫、繁星梦中的旋律、甚至是大d最后那句带着回音的“我更像回声”——一股脑儿地压缩成了一段十三分钟零七秒的纯音频。
“这玩意儿,就叫‘心跳’吧。”她喃喃自语。
她没有称其为“信号”,也没有命名目标,只是在发射日志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致所有听过心跳的地方。”
发射前夜,那棵从地球带来的槐树幼苗,突然开了花。
洁白的花瓣飘落下来,在地面上拼出了两个字:回家。
艾琳娜没有抬头看星图,也没有去管那些复杂的宇宙坐标。
她只是轻轻抚摸着花蕊,感受着花瓣上细腻的纹路,低声说:“也许回家,就是让别人也能听见你的心跳。”
繁星站在温润如玉的石碑前,感受到全球语脉网络正逐渐脱离她的控制,就像脱缰的野马,开始朝着未知的方向狂奔。
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即将结束了。
“也好,该放手了。”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
她不是终点,她只是这座桥梁上的一块砖,一块铺路石。
她取下一直贴身佩戴的母亲留下的玉佩,那是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上面雕刻着繁星的图案。
她将玉佩埋入石碑的基座,然后闭上眼睛,口中吟唱起一段无人能够听懂的古老音节。
那段音节像是来自遥远的星空,又像是来自地球深处,充满了神秘的力量。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繁星的身体缓缓升腾起来,化作无数细小的光斑,融入了那十七道由光之根组成的天梯之中。
韩松冲上前,想要抓住她,却只握住了一缕微风。
那缕微风中,似乎带着繁星最后的低语:“我不是消失了,我只是不再需要被看见。”
第二天,所有新生的槐树的年轮中,都多了一枚微型的玉佩图案。
那图案脉络清晰,栩栩如生,仿佛是上天亲自雕刻上去的。
乌兰站在巨大的环形飞船的舰桥上,眺望着远处那颗巨大的,色彩斑斓的木星。
她身边的静默族群,正默默地驾驶着飞船,驶离木星轨道,朝着遥远的柯伊伯带飞去。
在那里,埋藏着一处古老的遗迹。
根据探测数据显示,那里埋藏着一块与母碑同源,但却未被激活的“姐妹碑”。
那块石碑的表面,刻满了休眠的节律符文,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乌兰并不打算唤醒它。
她计划让族群围绕着石碑建立环形的居所,每日以族群的体表波动,为它“暖机”。
“为什么要救一块石头?”一名年轻的拾荒者通过振动手套,向乌兰传递着自己的疑问。
乌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头,指着深邃的星空,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说道:“它不是石头,它是另一个世界曾经写下的日记。我们读不懂上面的字,但我们能听见它的叹息。”
当第一缕色素涟漪顺着石碑上的纹路开始蔓延时,整个舰队的灯光同时亮起,仿佛群星为之点亮。
韩松穿上老陈送给他的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在槐林的中央站定。
他翻开那本已经泛黄的课本,那是老陈留给他的,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然后,他开始用沙哑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念起了杜甫的那首《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当他读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时,他脚下的树桩的年轮,突然扩张了一圈,在原本的纹路之上,浮现出了一行新的字迹:“这次换我陪你读完。”
韩松的身体微微一震,但他没有停下,继续念了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稳,越来越流畅,仿佛老陈就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朗读。
在他的身后,陆续有孩子走了过来,安静地坐在地上,听着他朗读。
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渴望。
远处山坡上,赤瞳望着这一幕,缓缓地将手中的“见证者”之剑插入了泥土之中。
剑柄上的那颗心跳晶体,悄然碎裂,化作细小的沙粒,渗入了大地之中。
她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槐林的阴影之中。
在无尽的深空之中,有什么正在发生……
在无垠的宇宙深处,心跳的涟漪,终于触碰到了那片未被星图标记的暗域。
那里,虚无却又真实存在,仿佛宇宙的心脏,以一种无法察觉的频率跳动着。
当艾琳娜那段饱含着地球生命印记的十三分钟零七秒音频传来时,它苏醒了。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次微不可查的震颤。
紧接着,一道同样长度的波动反向释放——绝对的寂静。
但如果你能进入那特定的“节律感知”状态,就会听见,那寂静之中,逆流而上的话语:“你们终于来了,我们等的就是这种不说出口的‘我在’。” 这感觉就像是,几百万个G的流量,全都压在了一句“在”里面,简直壕无人性!
与此同时,地球。
槐林深处,苏临所化的老槐树桩,年轮完成了最后一次扩张。
那圈圈年轮,仿佛经历了无数个世纪的轮回,古朴而又神秘。
在最外圈,一行全新的字迹显现出来,苍劲有力,仿佛要冲破树皮的束缚,向整个宇宙宣告:“这一次,轮到我们教宇宙,怎么爱人。” 这句话,就像一个flag,立得飞起!
谁也没注意到,槐树桩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远在火星基地,艾琳娜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奋斗了三年的地方。
突然,连接着火星槐树主根的生物导线,开始剧烈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