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雷里的夜色笼罩下,一座金碧辉煌的贵族会所内烛光摇曳,壁炉燃着橡木,映得墙上的油画都仿佛活了起来。
几位身着长礼服、佩戴家徽徽章的贵族围坐在圆桌边,手中的银杯中是珍贵的雪落酒,微微泛起琥珀色的光晕。
“你们听说了吗?”一名浓眉大眼、满脸红润的贵族抿了一口酒,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群岛位面的恶鬼,好像已经被肃清了。”
“肃清?”对面一位鼻梁高挺、神情尖刻的贵族冷笑一声。
“你可知道,连坦安斯特大公那样的存在,如今还在枫糖位面与恶鬼苦战?群岛位面可没一支大公战团驻扎,就那几个逃回来的地方贵族能解决?”
“就是啊。”另一人嗤笑,“如果恶鬼真有那么容易对付,他们一开始就不会连夜逃回帝国,还哭着喊着请求庇护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哄然大笑,杯中的酒都洒了一些出来。
笑声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与鄙夷。
“要不是他们逃得快,也许这场恶鬼的灾祸早就烧到了帝国本土。”一位坐在靠壁炉处的中年贵族捻着胡须说道,眼神沉着。
“现在想想,倒还真像是替帝国挡了一剑。”
“那这么说来……”角落里一位年轻贵族挑眉,“他们岂不是做了件好事?”
一时间,哄堂大笑再次爆发,众人都觉得这番话可笑至极,却又带着几分荒诞的真实。
类似的议论声此刻正在北境各地悄然蔓延。
贵族们耳聪目明,消息传播极快,但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听到“肃清恶鬼”这个消息的反应,都是不信。
从威尔德兰帝国建立至今,历史早已无数次证明:能与恶鬼抗衡的,只有大公麾下的精锐战团。
普通贵族的封地军队根本不够看——这是无数人用血与尸体总结出来的教训。
正因如此,群岛位面陷入危机的那一刻,真正有底蕴的贵族都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手中产业,撤回帝国本土。
尤其是利奇菲尔德平原与伏尔加格勒南部,这两地地广人稀、矿藏丰富,是群岛位面塔斯马尼亚大陆秘银矿脉最为集中的地区。
彼时落户于此的贵族们早在矿场建设初期便已赚得盆满钵满,因此,哪怕全盘放弃,他们也损失有限——不过是几年收益而已。
倒是那些中小贵族、投机之人,花重金购地、苦心经营,还未等收回成本便赶上恶鬼入侵,被迫弃地逃命,血本无归。
现在忽然传出“肃清恶鬼”的消息,那些损失惨重的小贵族反而比谁都激动。
甚至不惜花费重金打探消息真伪——只可惜调查团至今未归,他们也只能干等。
与此同时,远在群岛位面的威尔要塞市政厅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市政厅被装饰一新,红木长桌两侧坐满了调查团的成员。
酒香弥漫间,贵族之间觥筹交错,笑声不断。
席间,一名穿着银丝礼服的贵族端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主位的年轻人。
“安格伯爵,这次能肃清恶鬼,你的功劳可是最大的。”
安格举杯致意,神色从容,“费德曼伯爵言重了。我不过是履行了一位贵族的本分而已,真正艰难的,是战斗中的每一个人。”
“你太谦虚了。”费德曼含笑摇头,“这种话留给史官说就好。没有你的决断与力量,我们恐怕还在盘点牺牲名单。”
席间众人皆点头称是,连平日里高傲少言的几位调查官也纷纷附和,显然对安格颇为敬重。
安格很快便察觉到了他们的热情中夹杂着某种期待。
他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下,环顾四周,微笑道:“诸位如此热情,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与我这新晋贵族商量一二?”
话音落下,调查团成员相视一眼,最终由调查团主事人魔法师亚伯轻咳一声,出言试探。
“安格伯爵,不知你斩获的那些黑魔晶……准备如何处理?”
厅中霎时安静了几分,几位贵族与魔法师都不自觉地望向安格,眼神中难掩渴望与试探。
安格目光一沉,似笑非笑地答道:“目前我正值开拓之际,倒确实暂时用不上黑魔晶。”
亚伯立刻乘势追问:“那是否考虑……出售一些?我们有很多渠道,能给出一个公道的价格。”
安格缓缓一笑,端起酒杯看了看琥珀色的酒液,像是自言自语:“我对黑魔晶的了解,还停留在它是优秀的魔法材料。但似乎……它的用途远不止于此,对吧?”
几位贵族的神情变得复杂,有人干笑几声,没人立即回答。
最终,还是费德曼摊了摊手,说道:“对我们这些世袭贵族来说,黑魔晶……是维持爵位的关键。”
“帝国的贵族制度并非毫无代价。”另一位年长贵族补充道,“想要保有土地、头衔,除了服务帝国,还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每年缴纳黑魔晶,数量依爵位高低而定。”
安格眸光微动。
他此前便隐约听闻此事,却未真正理解其中深意——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年供黑魔晶”,其实就是帝国贵族体系的一道无形枷锁。
封爵不是奖赏,而是一种契约。
贵族们想要安稳享受荣耀与财富,便必须不断证明自己的价值——要么出征征战,要么猎杀恶鬼,用黑魔晶“交税”。
而那些年年安稳缴纳黑魔晶的老牌贵族们,或许早已忘了这规则的初衷,只记得那份权力与地位的保障。
安格心中已有计较,脸上却依旧风轻云淡。
“这样啊。”他轻笑,“那我倒要好好考虑一下……这黑魔晶,是留着自己用,还是交给你们使用了。”
安格的沉默与笑意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而围坐在他身边的调查团成员们,神情则在谨慎与渴求之间徘徊。
“安格伯爵,”费德曼抿了口酒,语气看似轻松,实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对你这种正值上升期的贵族来说,黑魔晶……恐怕还只是优质的魔法材料吧。至于爵位义务,你的战功足以覆盖。”
安格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开口:“难道诸位很少参与土地开拓了吗?”
他这句话抛出后,桌边安静了一瞬。半晌,一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中年贵族干笑一声:“我们啊……已经没有年轻时候的那股冲劲了。”
“可在我看来,诸位都还很年轻。”安格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疑惑,“哪怕是四十岁出头,也不过是黄金期。”
“那只是‘看起来’。”那名贵族轻声道,眼角略带自嘲,“我们这群人,早就靠魔法药剂维持着一张脸皮了。”
安格微微一怔,随即露出几分好奇之色,“诸位都是几岁?”
调查团中多数人报出了自己的年龄,五十五,五十八,六十三,六十五……除了极少数魔法师外,几乎人人都在半百之后。
虽然他们举止仍显威严、仪态从容,但其中隐藏的疲态与微妙的迟缓,在这份坦诚后突然变得格外明显。
安格陷入短暂沉思。
他很清楚,真正的生命质变始于三级。
三级战士或魔法师寿命可达两百年以上,而他们这些二级者,虽然比普通人强壮,但也不过是拖延衰老而非真正延寿。
尤其是战士,若身体曾在战斗中多次负伤,即便没有伤重殒命,也会随着年岁增长逐渐走下坡路。
他再次开口:“那……诸位家族的子弟,不也可以靠战功来维持爵位?”
听到这话,桌边原本热络的气氛再次冷了几分。
没人出声,一时间只剩下火焰噼啪的声音。
“既然安格伯爵问了,那我便说吧。”一直沉默的魔法师亚伯抬起头,语气平静。
安格转头看向他,轻轻点头,神色认真。
“安格伯爵,你已经是二级大战士了吧?”
安格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这也解释了你为何能率军斩杀恶鬼。”亚伯嘴角微微一扬,说得随意,却依旧恰到好处地抛出一丝夸赞。
“不过,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我们调查团五十人中,除了几位帝国记录官,其余皆是二级战士或魔法师。”
安格再次点头。
他早在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便注意到这点,只是一直没有挑明。
“那你应该知道,晋升二级者,必须前往神魔战场的制度吧?”亚伯问道。
“我知道。”安格略作迟疑,随后应道。
“那你是否想过,”亚伯声音微沉,语气带上几分意味深长的低缓,“为何我们这群人……如今还留在帝国本土?”
安格愣了下,思索着开口:“不是说每隔两年才需要去神魔战场吗?驻防一年,休息两年……这是制度。”
“是,也不是。”亚伯轻叹一声,“制度归制度,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一次次走进那片充满死亡气息的战场。”
“我们这群人——”费德曼苦笑着接话,“说得直白点,都是在逃避的人。”
安格眉头微蹙,眼中多了几分不解。
他的性子虽不鲁莽,却也不是轻言退缩之人,他不明白,眼前这些贵族为何会选择违逆制度而不赴战场。
“神魔战场是什么样,你未去过,自然难以理解。”亚伯的声音低了些许。
“那里不是单靠实力就能生还的地方……是混乱,是腐蚀,是精神与意志的撕裂之地。就算我们曾经闯过几轮,但一想到再次踏入,很多人都不愿再赌。”
他说得诚恳,语中甚至带着些许战栗与厌倦。
“可即便我们选择不再前往,”费德曼接道,“该履行的责任,帝国仍然不会豁免。”
“在帝国境内,所有不再进入神魔战场的二级战士或魔法师,需每两年缴纳五十枚二阶黑魔晶。”亚伯目光灼灼地望着安格。
“折算下来,就是五百枚一阶黑魔晶。没有折扣,也没有宽限。”
“那若不缴呢?”安格的声音沉了几分。
“要么上神魔战场,要么……死。”亚伯平静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大厅的气氛凝滞了片刻。
而后,安格放下酒杯,望着他们,一个个年纪比他大,却眼中尽是焦虑与疲态的贵族,忽然笑了。
“既然诸位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他缓缓道,“我若还坚辞不让,岂不是给诸位面子?”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脸上渐渐浮现笑意,有人轻声叹息,有人拍了拍桌子,也有人只是举杯朝安格致意,神情颇有几分释然。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场迟早会达成的交易,如今水到渠成,也算是意料之中。
只是没人说出口的,是他们早已察觉——安格并非普通的二级战士。
他麾下那支军队,很多人的气息都早已踏入了二级门槛。
可整个帝国居然无人知晓这一点。
也就是说——安格从始至终,都在刻意隐藏着他的真正实力。
而这样的贵族,才最值得警惕,也最值得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