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衣男子目含疑虑,忽而发问:“姑娘连番探询,莫非你有投身军队、杀敌报国的志向吗?”
楚寻露出一抹清浅笑意:“我确有此志向。然我素善使用长剑,于枪械一类实未谙习,料想以此,定难应募从军。如今我孑然一身,无所依傍,大哥可否为我指一条明路,以解眼前之困呢?”
破衣男子问道:“姑娘,我看你年岁尚轻,不知你的父母今在何处?”
楚寻轻叹一声,她面色凄然,缓缓道:“不瞒大哥,我本是西北宫庄之人。只因一时犯下大错,被庄主逐出庄外。适才请大哥用餐的银钱是我的老本钱。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亦当如大哥这般,穿破烂衣服了。”
破衣男子道:“原来如此,适才便听姑娘提及宫庄,莫非是二十五年前,于汉阳与孙文大战的那个宫庄吗?”
楚寻目光微动,略带惊讶之色,问道:“大哥亦知当年汉阳一役?”
破衣男子道:“此事天下谁人不知?然我听闻宫庄与地方军阀暗中勾结,尤与那马步芳狼狈为奸,专门迫害红军战士,为祸一方。今见姑娘侠义心肠,凛然有正气,与那些江湖匪类殊异。果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怪不得姑娘会被宫庄逐出。”
楚寻幽幽一叹,神色哀伤:“我自幼无父无母,如今又被逐出庄外。那少庄主心狠手辣,恶毒非常,竟扬言要将我丢至深山之中,任我饿死在荒野。观此情形,我此次怕是在劫难逃,命途堪忧。”
说罢,她泪光隐隐,满含悲戚。
破衣男子微微摇头,说道:“那我且为你讲个故事吧。那年,我随部队自南方徒步北行,途经松潘草原,偶遇一个少年兵士。他瘦骨嶙峋,赤着脚,独自跟在队尾,团长心生怜悯,要把自己唯一的一块青稞面相赠。然那少年竟坚辞不受,且拍着腰间的袋子,称自己的食物更多。孰料,那少年竟于途中饿死。及至团长打开他的袋子,方知其中非粮非米,尽是些碎石而已。”
楚寻闻之,瞠目结舌,惊呼道:“那袋子可是大哥适才装馒头的那个?”
破衣男子点了点头,续道:“那年我们跋山涉水,穿越草原,未尝有一人言苦叫累。为抗倭寇,兄弟间互让余粮,共度时艰,是以方得生存至今。你见我穿的破烂不堪,便肆意评说,然你可知,那年我们衣不蔽体,连这破衣服都没有呢。
我见姑娘衣饰华美,出手阔绰,此等富贵较之我们,何啻天壤之别?你如今尚未遭弃山林,何得先自怨自艾,埋怨命运呢?”
楚寻面颊骤红,羞赧不已,愧道:“我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听大哥之言,如晨钟暮鼓,顿悟前非。适才我将那恶人放走,如今大哥又开我茅塞,我...我欠大哥太多,实在难以回报。”
破衣男子道:“我们地下党人志在宣传救国之道,惟愿四方青年才俊皆能挺身而出,共赴国难,投身抗日之中。如此,国家复兴有望,民族存续可期。姑娘若怀抗敌之志,不如与我一同前去汤山吧。”
楚寻诧道:“汤山?那是何地?”
破衣男子环顾左右,压低嗓音:“近日倭寇与国军激战于吴淞口,国军已渐感不支,恐怕过不了多久,倭寇将直逼金陵。我的团长已奉命驰援汤山。姑娘何不与我同往呢?”
楚寻道:“既然可以诛倭,我自当义不容辞。不过我尚有妹妹需要照料,难以与你同行。不如大哥先行一步,我随后去汤山找你。”
破衣男子起身,说道:“姑娘有抗敌决心,不负你我相识一场。不过倭寇凶残成性,杀人如麻,姑娘此行,务必要小心谨慎。今日我尚需归营复命,若我回去晚了,恐团长忧心。待我归营之后,必向团长力荐姑娘。”
楚寻问道:“大哥尚不知我的姓名,你又如何向团长举荐我呢?”
破衣男子会心而笑:“我叫楚明,敢问姑娘芳名?”
楚寻惊愕失色,叹道:“奇哉!我叫楚寻,没想到在这遥远的东方,居然碰到与我同姓之人。”
紧接着,楚寻高声唤道:“小二哥,速再拿十个馒头来!”
店小二闻声应诺,吆喝道:“好嘞!十个馒头。”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从帘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蒸笼,置在桌上。打开笼盖,顿时热气腾腾,十个白花花的馒头赫然在目。
楚寻道:“楚大哥将这些馒头拿回去分给兄弟们吃吧。”
楚明连忙用衣服将馒头包好,继而向楚寻深鞠一躬:“若将来我还活着,必当厚报姑娘的一饭之恩!”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客栈。
楚寻默念道:“楚明...这名字似乎从哪里听到过...”
忽然间,楚寻脑袋愈发疼痛起来,他双手捂头,立时倒在地上,而这情景恰巧被楼上的雪有黎看到,她连忙命人将楚寻送回房内休息。
过了几日,张毕德数点众人,他对圣女说道:“此次我们一行,目的是寻找《葵花宝典》,现在日本人已经占领上海,恐怕他们溯江而上,侵逼武汉。我们须抢先抵鄂,先声夺人,将宝典拿到手。”
一听张毕德要去武汉,楚寻说道:“既然我们不同道,那我就此别过。”
她环抱一拳,向众人致意,欲转身离去。
张毕德喝道:“你这丑妇,要去哪里?”
楚寻道:“既然少庄主要赶我走,那我要去哪里,你又岂能管得着么?”
张毕德怒道:“哼,我曾说过,我要把你送到偏远山林之中,若是你现在跑了,折返回宫庄,叫我爹发现,岂不是降罪于我吗?”
楚寻道:“武汉我是断然不去,若少庄主舍不得我,那你随我去趟汤山吧。”
张毕德怒目而侧,说道:“简直荒谬至极!来人,速将这个丑女给我绑起来,押赴武汉,不得有误!”
“且慢!”雪有黎大声呼道:“既然姐姐心向汤山,意决难回,我亦愿随行,以伴左右。”
张毕德踱至雪有黎身边,问道:“黎儿,你怎么也跟着她瞎胡闹?若是宝典被日本人抢了去,误了大事,那我爹定要治我的罪了。”
雪有黎毅然说道:“若你不去汤山,待我归返宫庄之后,必向张庄主详陈其事,说你私自将我掳去,居然在大婚之日,用移花接木的法子和我拜堂,致使张庄主蒙在鼓里,那他的祝福之词也断不可信了,我现在怀了死胎,你难辞其咎,到那时,我且看庄主治不治你的罪!”
张毕德心内暗自惊惶,问道:“黎儿,你...你本是个纯善女子,今日为何如此心机?”
雪有黎哼道:“是楚寻姐姐教我的。”
楚寻微哼一声,似含不屑。张毕德怒目如炬,叱道:“算你厉害!但若你敢心怀不轨,妄图耍弄诡计,我定不饶你。”
过了数日,张毕德率众乘火车抵达浦口。下车后,他们又徒步半日,至城郊一处偏僻的地方,找到一户朴拙农家,将雪有黎妥为安置其中。
张毕德道:“黎儿,倭寇如虎,城中恐非久安之地。你于此处暂避,切记万勿轻出,待我归来之后,再做定夺。”
楚寻道:“那我也留在这里,陪着妹妹。“
张毕德怒道:“你留在此处作何?你已得自由之身,还不快滚。”
楚寻笑道:“你如今肯放我离去啦?我看你是希望我被倭寇打死,一了百了吧。“
张毕德冷哼一声:“我要离开几日。若归来之后发现你还未走,我必将你剥皮抽筋。”
跟着,他对雪有黎道:“黎儿,你若是饿了,就吩咐七葵,让她给你准备吃的,她必护你周全。”
说罢,张毕德即整衣束带,率领一队圣女,持刀佩剑,鱼贯而出。
待张毕德走远,楚寻也要离开,雪有黎慌忙攥住她的袖子,明眸泛起泪光,颤声道:“姐姐...你前阵子犯了脑疾,身子欠佳,若你今日要走,怕你晕倒在路上,可如何是好?”
楚寻道:“妹妹勿要担心我,此次我前去汤山寻人,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雪有黎轻轻颔首,玉容满蕴离愁。楚寻轻拍她的肩膀,旋即执剑出门。行未数里,忽闻远处鸡飞人喧,抬目望去,见有个癞疤汉正在打劫。
这个癞疤汉左臂纹着青蝎,一手拿着鸡,一手钢刀高举,向旁边的老妇砍去。。
楚寻大喝一声,然相距颇远,纵身疾掠亦是难及。千钧一发之际,但闻马蹄声碎,一个汉子自林间冲出,马背翻身跃下,手中长刀如银龙摆尾,立时将癞疤汉手中的刀打在地上。
此时楚寻已至近前,她用剑直指癞疤汉的咽喉,厉叱道:“倭寇犯境之际,你竟敢趁火打劫,真乃猪狗不如!”
癞疤汉见楚燕是个女子,便狂笑道:“哈哈哈,老子饿了三天了,抢只鸡吃有何不可?我看你还是少管闲事吧!,否则我抓你回去做我的小老婆。”
楚燕方欲趋前诘责,忽闻那壮汉纵声长笑:“哪里来的鼠辈,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你们行窃为寇时,我已纵横江湖数载,如今你居然敢以老子自居吗?”
癞疤汉见这壮汉生得异禀,其眉若剑横,浓黑而劲挺,及观其躯干,则肩宽背阔,腰圆臂长,筋骨虬结,似有千钧之力隐于肤腠之间,而他行立之际,虎步龙骧,有气吞山河之势。他踉跄倒退数步,面如土色,股战膝摇,颤声道:“好...今天老子栽在你们手里,算我倒霉,你们给我走着瞧。”
他将鸡掷于青石板上,转身欲逃。
“且慢!”壮汉将他叫住,癞疤汉登时僵立如塑,不敢动弹。孰料壮汉竟俯身拾鸡,递在他的手中,说道:“如今烽烟遍地,饿殍盈野,此鸡便赠与你充饥。待你吃饱之后,当执戈卫国,杀尽倭寇,莫再欺凌妇孺!”
癞疤汉一怔,连声称诺,继而转身逃入密林中,不见踪影。
壮汉自怀中取出一枚大洋,交予老妇手中,说道:“那鸡我已买下,世道艰难,老丈且用这些钱买些粟米果腹吧。”
老妇双手颤抖,跟着伏地叩首,佝偻着背脊,蹒跚而去。
楚寻上前,给那汉子抱拳深揖:“见大哥器宇轩昂,敢问师承何派?仙乡何处?”
壮汉忽挺身立正,行以军礼,朗声道:“我是马家军统领马步芳的堂叔,现充第一骑兵师师长马彪是也。不知姑娘...”
话音未落,楚寻面色骤变,锵然拔剑出鞘,剑尖直指马彪的咽喉:“我道是什么好人,原来是马家恶犬!你们屠杀红军战士,恶贯满盈,今番来此,意欲何为?”
马彪忽仰首而笑:“姑娘戾气太重,较之那些泥腿子无有不及!我马彪虽与马步芳同侪共事,然只不过为他寻找《葵花宝典》而已。自问平生,未尝行那伤天害理之事,更未妄杀一个好人,姑娘何苦相逼太甚?”
楚寻讥诮道:“真是可笑,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等虚妄之辞吗?马步芳于地方之上称王称霸,为保其权位尊荣,杀人如麻,其手下喽啰皆是蛇鼠一窝。适才你佯装仗义,打跑那恶匪,依我之见,你分明与那恶徒是一伙人,同唱这出双簧戏,妄图诓骗于我,还不吃我一剑!”
楚寻纤手疾伸,欲拔剑出鞘。
恰在此时,远处忽传来数阵枪响。二人心中皆是一惊,马彪瞪大双眼,失声大叫:“不好!想必是那日本贼寇打过来了!”
楚寻却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些地方军阀,带几个会使火枪的匪兵有何稀奇?你布下陷阱,设下圈套,想必早知我们要来,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马彪面色阴沉,急声道:“姑娘若执意不走,我可要先行一步。若你不幸被日本人杀了,化作厉鬼,莫要来寻我的晦气!”
说罢,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那马昂首嘶鸣,奋蹄欲奔。楚寻见状,怒不可遏,娇叱道:“你休要逃跑。”
正于二人争吵不休、剑拔弩张之际,远处枪声渐近渐响。只见有几个日本人面目狰狞,口中吆喝连连,朝楚寻大步奔来。楚寻大惊失色,尚未及反应,便听几声枪响,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立时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