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辳辘辘,驰驱三十个昼夜,众人终抵高台。马步芳盛设华筵,以迎贵客。其待客之礼,周到备至。
临行之日,马步芳特为张毕德及众圣女更换良驷。于是,众人复启征程,又历三十日,终至兰州。
方至兰州城郊,马步芳电报马步青在城门口恭候。张毕德在那里小住几日,直至露月,众人整装待发,复踏征程。
又三十日,张毕德终抵西安。他于城西处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众人之后,对雪有黎说:“我们此次东行,路途尚远,这几日我去把马匹卖了,换搭乘火车,你暂居于此,若有需用之物,尽可吩咐圣女。”
他又转身对楚寻说道:“这几日就由你照料黎儿。黎儿体弱,若我回来的时候,见她瘦了,必拿你是问!”
说罢,张毕德唤两名圣女随行,整衣正冠,昂然出了客栈。
楚寻心中甚是不忿。她鼻尖微皱,嘴角上扬,呢喃道:“哼!你神气什么?有何了不起?”
楚寻面带关切之色,对雪有黎言道:“妹妹,我们初到此地,妹妹宜安守在客栈之中。倘若你出了事情,那张毕德定然迁怒于我,怪我护你不周,届时我百口莫辩,又要惹得一身麻烦哩。”
雪有黎颔首以应,其态温婉柔顺。她见楚寻欲出门而去,心下不舍,蓦地里伸出手,轻挽楚寻的衣袂,嘴中喃喃自语。
楚寻心中一软,轻抬素手,温柔抚上雪有黎的手背,柔声道:“妹妹且宽心吧,那张毕德虽性情乖戾,然尚未将我弃于深山老林中,我又岂会舍你而去呢?只是我不耐久坐,最近又困在马车中,心中烦闷,故而出门略作走动,透一透气。妹妹但安心于此,我晚会儿再来陪你。”
说罢,楚寻款步走出房门。至大厅之中,环顾四周,见有一僻静角落,便趋步前往,安然落座。旋即振声高呼:“小二哥,为我上一份花生,再切一份酱牛肉,另取一份好酒来。”
四周顾客闻此喧哗之声,纷纷侧目而视,皆露诧异之色。店小二闻声而至,躬身赔笑道:“客官,实在不巧,我们小店没听说过有什么酱牛肉。”
楚寻随即摆了摆手:“既无酱牛肉,那便随意上些下酒小菜,我亦不挑剔。”
小二将手中抹布搭在肩上,高声吆喝道:“好嘞!客官稍候。”
这时,楚寻闲坐在大厅中,偶抬眸间,瞥见不远处坐着一个男子。观其年岁,约莫二十有奇,生得浓眉朗目,然其衣衫褴褛,破布遮体,寒酸之态尽显。面前矮桌之上,唯有一碗清汤寡水。
破衣男子神思恍惚,似有心事,他目光游离,屡屡偷瞄向不远处一位身着大褂的男子。那大褂男子头戴一副圆眼镜,留着八字胡。其桌上置有一壶酒,另有几道精致小菜。
不过一会儿,但见那大褂男子似已酒足饭饱,悠然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元,‘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而后,他整了整衣衫,转身迈步,径直出了大门。
破衣男子神色异样,他随即慌忙站起,脚步匆匆,尾随大褂男子而去。
楚寻心中一惊,心想:“张伯曾说过,如今世道乱,那破衣男子定是个穷困潦倒的乞丐,他见大褂男子出手阔绰,心生贪念,欲偷其钱财以解燃眉之急。本女侠自幼行侠仗义,路见不平,定当拔刀相助。如今眼见这贼人公然于街市横行,我岂能坐视不管,任其得逞呢?”
念及于此,楚寻再无迟疑,霍然起身,亦紧紧跟了出去。
破衣男子双手抄在袖中,远远跟在大褂男子之后。二人若即若离,似断还连。大褂男子素怀警觉之心,行于途间,不时蓦然回首,四下查探。而破衣男子即刻驻足不前,佯作闲散之态,待大褂男子转身前行,方又疾步跟上。如此往复,二人已行过数条街口。
忽而,大褂男子行至一处,向右急转,没入一条幽僻的小胡同中,踪迹顿杳。破衣男子神色一凛,急忙从腰间抽出一把短枪。而后,他亦步亦趋,匆匆跟进胡同之中。
楚寻隐于其后,目睹此景,心中暗想:“这人果真是贼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妄图行杀人越货的恶举,实乃胆大妄为。”
大褂男子于胡同中疾行,觉得身后似有人暗中跟随。他心中惶恐,遂不顾一切,撒腿狂奔。破衣男子岂肯轻易放过,他在后紧追不舍,口中厉声高呼:“站住!若你再跑,我便开枪了!”
这时,破衣男子猛地拔枪,向天空连发两枪,如惊雷乍破,在胡同上空炸响。大褂男子大惊失色,双腿如灌铅般沉重,竟不由自主地止住脚步,双手抱头,跪倒在那里。
破衣男子见大褂男子停步,便悄无声息地缓缓跟进。待行至其身后,正欲伸手抓他的肩膀,楚寻瞅准时机,如神兵天降,从后方猛然跃出。原来,破衣男子一心专注于大褂男子,全然未觉身后有异,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寻一纵之间,踏上小巷墙壁,借力一跃,竟如飞燕掠空,瞬间夺至破衣男子身前。
但见她手腕轻轻一摆,手中宝剑如灵蛇吐芯,直刺破衣男子手背。只听“哎呦”一声惨叫,破衣男子吃痛,手中短枪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大褂男子惊得目瞪口呆,身子前倾,竟然双手伏地。
楚寻对着大褂男子呼道:“你在此处磨蹭作甚?还不速速离去!”
大褂男子惶遽之间,拔腿便跑,未几,他身形渐远,终消失于小巷尽头。
破衣男子面如土色,眼中满是恐惧之色,然犹自不甘,伸手欲拾地上的短枪。楚寻柳眉一挑,娇叱道:“你这个贼,竟还妄图持械害人,看我的厉害!”她玉腕轻抖,手中宝剑如白虹贯日,瞬间架在破衣男子的脖颈之上。剑身寒光凛冽,映得男子面容愈发惨白。
男子瞪大双目,直勾勾盯着楚寻,怒从心头起,厉声骂道:“你这汉奸走狗!中国早晚亡在你们手中!”
楚寻冷冷道:“我尚未审问于你,你倒先质问起我来了。速速招来,因何当街行窃?”
男子仰头大笑,笑声中满是悲愤:“今日栽在你的手里,算我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用这等花言巧语,妄图令我屈膝投降!”
楚寻柳眉一竖,喝道:“看你的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竟如此狂妄自大!看来不给你一些教训,你是断不承认了。”
见楚寻素缟束腰,青丝垂云,广袖流风,不似那等助纣为虐的汉奸,破衣男子心中稍有疑惑。他略一沉吟,问道:“姑娘可是江湖中人?”
楚寻未予理会,冷笑一声:“瞧你穿得破破烂烂,想必是个笨贼,至今尚未得手。然未偷到财物亦是贼,还是速随我去见警察吧。”
破衣男子脸色骤变,惊恐万状道:“你杀了我算了,我宁死不去见警察!”
楚寻问道:“你如此惧怕警察,莫非...你还杀了人不成?亦或是...”言及此处,楚寻急忙以手掩口,眼中满是惊惶,脱口而出:“莫非你还是个采花贼?”
男子喝道:“一派胡言!这里的警察全是军统局的人,他们心狠手辣,若我被他们抓去,定无生还之理!”
“军统局?”楚寻问道。
男子微微颔首,神色肃穆:“他们是国军麾下的特务组织。其爪牙遍布四方,专事搜罗情报,且心狠手辣,常蓄意迫害民先队,对当地激进组织,亦施以残酷镇压。”
楚寻问道:“敢问这民先队,又是何等人?”
男子目光如炬,上下将楚寻打量一番,忽地冷哼一声:“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妄图从我口中套取机密情报?”
楚寻缓缓将手中的剑从男子脖颈处撤回,拱手道:“我实无套话之意。适才在客栈之中,见你行形迹可疑,我误以为你是梁上君子,故而一路追随而出。我不过是一名江湖游侠,初临西安宝地,对此间情形一无所知。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哥海涵。”
男子神色稍缓,旋即开怀大笑:“我早有耳闻,江湖侠士皆怀侠义之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楚寻问道:“适才那个身着大褂之人,究竟是何许人?”
男子沉声道:“此人是日本特务。地下党已获悉确切情报,近期日本人妄图对西安发动空袭,其派遣特务潜入城内,伺机窃取情报。适才那大褂男子,我们已暗中盯梢三日。不料今日被你误放,恐地下党行踪已然暴露。若再欲将其擒获,怕是难如登天。”
楚寻不禁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那...那人竟是日本人。这...这...我...我竟闯下如此大祸...”
她不假思索,匆忙将剑挎在背上,抬脚便欲追赶那大褂男子。
男子急忙伸手阻拦,劝道:“且慢!西安城内,国军眼线密布,若你贸然行事,惹出事端,被他们抓获,恐再难脱身。”
楚寻面露赧色,低头轻声说道:“可是...”
男子温言宽慰道:“不知者无罪。女侠一心行侠仗义,此心可嘉。此事我自会向团长言明原委,女侠无需过度自责。”
楚寻忽地抬眸,说道:“既然我犯下此等大错,心中实在难安。不如我请大哥饱餐一顿,以表歉意。”
男子微微一笑,道:“我尚有要事在身,需即刻回去向团长复命,不敢劳烦姑娘。”
楚寻见男子借故推辞,心中愈发过意不去,遂抱拳恳切道:“若大哥执意不肯领情,我恐此生难以心安。你可是我初至西安,首个与我交谈的外乡人,如此缘分实属难得,吃顿便饭,又有何不可呢?”
男子犹豫片刻,说道:“既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返回客栈,寻得一处清净桌案落座。接着,楚寻唤来店小二,点了一道葫芦鸡,又点了一道锅子鱼,又命店家上来三个馒头。
男子抬眼一瞧满桌佳肴,旋即自腰间解下一个小巧布袋,竟将那些馒头一一装入袋中。
楚寻嗔道:“我诚心诚意邀你吃饭,你竟如此不给颜面,竟将干粮藏在袋中,实乃枉费我一番盛情好意!”
男子见楚寻动了怒,心中一紧,赶忙将馒头取出,随即狼吞虎咽起来。楚寻见他只顾埋头啃食馒头,对桌上的菜竟视而不见,心中不禁疑惑,便问道:“莫非这些菜肴不合你的口味?也罢...想来这些与宫庄的珍馐美馔相较,确是逊色几分。不如你随我同行,我带你去见一位有钱的主,令他设宴款待你一番如何?”
男子连忙摆手:“姑娘误会,我怎敢说这些菜肴不好吃呢?实不相瞒,这些饭菜,我平生连见都未曾见过。当年,我与红四军自南边一路辗转跋涉至陕北,所食不过黑面馒头而已,有一回,我一连吃了四个,不料竟被撑得躺在床榻上,整整三日之久。如今,初见这白面馒头,实乃稀罕之物,我想带些回去,与兄弟们一同分享。”
楚寻心中不禁泛起怜悯之情,说道:“这些菜肴都是你的,你且慢慢享用,若是不够,吃完我再为你加添。”
男子微微点头,随即大快朵颐起来,不过一会儿,便将眼前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楚寻问道:“不瞒大哥,我自西北远道而来。近日听说日本人已然攻克北平,意欲挥军南下,继续进犯。为何他们还会打西安的主意呢?”
男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左右环顾一番,见四周无人,方才压低声音,轻声回道:“日本人确已将主力调往华东一带。然西安乃西北重镇,地处关中平原,扼守咽喉要道,实为连接华北与西南的战略枢纽。倘若日军攻下此地,便可顺江南下,直逼中庆,又可西进威胁甘东地区。如此战略要地,日本人又岂肯善罢甘休?
虽说日本人西进兵力不多,然其军备精良。民先队自是不敢轻敌。”
楚寻又问道:“既然东边日本人多,你们为何不前往东边投身战斗,与那倭寇一决高下呢?”
破衣男子顿时瞪大双眼,他神色慌张,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寻心中猛地一惊,自知方才言语有失,赶忙说道:“我与大哥初次相见,彼此尚不熟悉,大哥对我心存疑虑,不肯直言相告,亦是人之常情。既如此,我便不再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