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我感觉体内如同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重塑,剧痛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酸软和一种新生的、却依旧脆弱的活力。闭目凝神,仔细体会着身体内部的变化,尝试调动那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内息。
医疗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节奏特殊。
七文立刻看向皇甫夜,见她微微颔首,才快步上前开门。
门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窈窕却气场强大的身影。飞姐穿着一身利落的定制西装,外面罩着件长风衣,发髻一丝不苟,妆容精致,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风尘仆仆。她身后,并未跟着常见的随从,但走廊两侧阴影中,隐约立着数道如同磐石般沉默、气息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龙隐卫。他们的存在感极低,却给人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只要有任何异动,便会瞬间爆发出雷霆万钧之力。
“少夫人。”七文恭敬侧身让开。
飞姐快步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上那个依旧苍白虚弱、却明显比电话里形容的“几近昏迷”要好上太多的人儿。她锐利的眼神瞬间软化,掺杂着心疼、后怕和一丝愠怒,转而冰冷的看着她。
“你这孩子…”飞姐走到床边,想碰碰她又不敢,最终只是轻轻拂开皇甫夜额前被汗水粘住的几缕碎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一点不认省心。”
我睁开眼,对上飞姐担忧又冰冷的目光:“主子…奴知错。”
“知错?”飞姐音调微微拔高,又强行压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浑身都快被拆散了重装一遍,七文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伤,我听着以为你没气了…”她说不下去,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旁边的皇甫龙,“爸爸,您也由着她胡闹!”
皇甫龙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苦笑,没辩解。确实是他最终点了头。
就在这时,又一个身影从飞姐身后快步走了进来。来人一身素雅青衣,容颜清丽绝伦,气质空灵出尘,宛如山谷幽兰,正是苑鸣谷谷主、神医霍晓晓。她面上不见平日里的温和淡泊,取而代之的是焦急与凝重,一双妙目在看到皇甫夜的瞬间就红了,快步上前。
“夜儿!”霍晓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甚至顾不上与皇甫龙见礼,直接坐到床边,手指精准而轻柔地搭上了皇甫夜腕间脉搏,同时目光飞速扫过她身上层层叠叠的绷带和旁边仪器显示的数据。
指尖触及的脉搏虽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勃发的生机,与她预想中的油尽灯枯截然不同。霍晓晓微微一怔,随即凝神细查,秀眉越蹙越紧。
“…你用了‘涅盘’?!”片刻后,她猛地抬头,看向皇甫夜,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后怕以及作为师尊的严厉,“胡闹!简直是胡闹!此术凶险异常,古来用之者九死一生!你怎么敢?!”她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拔高,带着哭腔,“若是…若是有个万一,你让为师…”她说不下去,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但即便如此,她搭在皇甫夜腕间的手指依旧稳如磐石,仔细感知着每一丝脉象变化。
这纯粹的担忧和带着责备的眼泪,来自亦师亦母的师尊,让皇甫夜冰冷的心湖泛起剧烈波澜。她费力地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霍晓晓的手背:“霍谷主…”
“小兔崽子!若非你体质特殊,加之…”霍晓晓敏锐地感知到她体内似乎还有另一股温和的力量在护持(玉佩),以及师叔祖、七文等人不惜代价的用药和守护,“…以及诸多侥幸,你焉有命在?!”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眼泪掉得更凶,却迅速用空着的手抹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注于诊断,“现在感觉如何?内力运转可有滞涩?五脏六腑灼痛感可曾消退?”
她瞬间进入神医状态,问题精准而迅速。
我一一低声回答。
飞姐和皇甫龙看着这一幕,都松了口气。有霍晓晓这个神医师尊在,夜儿的恢复便多了最大的保障。
霍晓晓仔细检查询问后,脸色才稍稍缓和,但依旧凝重:“‘涅盘’药力虽已化开,生机复苏,但根基损耗极大,此刻犹如风中残烛,看似复燃,实则微弱。后续调养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甚至折损寿元!”她说着,严厉地瞪了皇甫夜一眼,“从今日起,一切听我的!不准再有任何妄动!师叔祖,您不能这么纵着她拿自己的小命胡闹!”
霍晓晓这才转向皇甫龙和飞姐,微微颔首见礼:“师叔祖,少夫人,夜儿情况暂时稳住,但后续调养至关重要,我会亲自负责。”
飞姐连忙道:“有霍谷主在,我们就放心了。”她目光重新回到皇甫夜身上,语气沉静下来,“外面的情况,老爷子大概都跟你说了。倭国皇室那边,老爷子已经亲自出面‘警告’过了,暂时不敢明面上如何,但暗地里的悬赏和小动作不会停。你个兔崽子也习惯被人追杀!皇甫子明留下的烂摊子,我会接手处理干净。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伤,听霍谷主的话,什么都不准想,听到了吗?”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充满了回护之意。
我轻轻点头:“是,主子。”
飞姐看着她乖巧(假象)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最终叹了口气:“夜儿,我,是你妈妈。”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口方向,意有所指,“这次的事情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家里…也不是铁板一块。”
皇甫龙此时沉声开口,目光看向皇甫夜,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夜儿,看到外面那些人了吗?”
皇甫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那些如同影子般的沉默身影。
“龙隐卫。”皇甫龙一字一句,声音带着绝对的威严和信任,“皇甫家最后的壁垒,直属历代家主,除家主之命,不听任何调遣。从今天起,他们的指挥权,交给你了。”
此言一出,连飞姐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和欣慰。霍晓晓也微微挑眉,她是江湖中人,自然听过龙隐卫的传说,没想到皇甫龙竟如此果断地交给了皇甫夜。七文更是心神剧震。
我瞳孔微微一缩。龙隐卫…这意味着绝对的信任,也意味着…沉重的责任:“老,不。祖父,您把龙隐卫给夜,不怕也乱来?!”
皇甫龙对着皇甫夜伸伸手:“你敢!刚才又想叫我老爷是不是!揍你!老实点儿。”又正色道:“爷爷相信我的孙儿,不是感情用事,不知进退的人。”
“…是,祖父。”我没有推辞。
霍晓晓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虚弱的徒弟,沉吟片刻,对皇甫龙道:“师叔祖,夜儿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静养。龙隐卫固然能防外敌,但内部…或许更需要‘清净’。”
皇甫龙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眼中寒光一闪:“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飞姐也点头:“内部的眼睛和耳朵,是该彻底清一清了。”
几人又简短交流了几句,飞姐这才拉着依旧忧心忡忡却强自镇定的霍晓晓准备离开,让皇甫夜静养。霍晓晓临走前,又给皇甫夜喂了一颗苑鸣谷秘制的保元丹,仔细叮嘱了七文用药注意事项。
走到门口,飞姐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夜儿,别忘了,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皇甫家,是你的后盾,我和你爷爷,永远站在你这边。”说完这些话,又有些后悔。
门轻轻关上。
医疗室内恢复了安静。
我躺在床上,霍晓晓的丹药化作暖流融入四肢百骸。飞姐不知真假的回护,霍晓晓的眼泪与严厉,皇甫龙交付的绝对信任和力量…这些暖流汇入胸口玉佩持续散发的暖意中。
我意念微动。
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尾阴影处,单膝跪地,低头,无声无息。
我没有睁眼,声音微不可闻,却清晰地下达了接管龙隐卫后的第一个指令:“查…云家认亲所有细节,尤其是二十年前云家内部动荡及婴儿丢失档案。萧氏近期与云家所有接触记录。汇总…直接报我。”
“是。”一道几乎听不见的回应后,身影消失。
力量已在手,羁绊亦在身。我必须尽快真正好起来。
窗外,风雨欲来,而室内,一场更精密的疗愈与布局,同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