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骆太师却眼皮都没抬一下。他装模作样地眯起眼,假惺惺道:“哎呀?什么东西掉地上了?老夫这老眼昏花的,看不清啊!”
说着,还顺势用手捂住夫人惊疑不定的眼睛,厉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此人胆敢伪造御令,假冒皇差,罪加一等!速速拿下,就地格杀!” 摆明了是要杀人灭口。
眼看着刀锋就要落在柳玉楼身上。
“报——![春月令]伊大人、吏部尚书邵大人拜访!”
这夫妻二人是坚定的保皇派,如果让他们看见这块令牌,多少有点麻烦。
骆太师眼皮一跳:“斩!”
打工人们没敢动,于是太师具体到个人:“涂卯!”
被点名的护卫不得不出手,但另一人比他更快。另一个人叫虎寅,是太师府供奉,号“裂碑手”,完全忠于太师。当下凶光一闪,蒲扇般的大手直劈柳玉楼天灵盖。这一掌下去,怕是铁头也要粉碎。
涂卯受他一激,也随之跟上。
刀斧加身,然而两柄鸳鸯刀左右架来,分别从两侧挡住了攻击。标志性的[叠秋]刀让骆离震怒:“骆安!你和你婆娘要造反吗?”
“叔公,此人有恩人信物,秋安不得不救!”骆安(“落秋安”)低头,不敢看他。
这些年打仗没钱,晏春秋选择去发丘,也就是盗墓。负责盗墓的军队叫卸岭军,丘九(“九秋月”)是卸岭军的主力,也是晏春秋的心腹。
作为丘九的丈夫,骆安十分尴尬。亲缘关系上,他肯定归属太师派,但他又是太傅心腹的家眷。随着双方矛盾渐强,他也更加为难。
就在前日,顾生(柳玉楼)找上了他,拿出了当年地宫的信物,要他保得一命。
生死与共,提携之恩,这是完全足够的。但落秋安听说事情发生的地点,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
顾生为什么会知道他要去太师府?为什么去太师府会被杀?叔公要杀的人,他如果救了,会发生什么?
柳玉楼引导着他一番调查。落秋安曾是骆家子弟,本家人没怎么瞒着他,轻易查出了草菅人命,贪污受贿,等等。落秋安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他那个风光霁月的叔公。
要知道,叔公可是连墓碑都叮嘱要简朴的“清正”人啊!
柳玉楼给了他们一天时间验证。丘九当夜便潜入骆离为自己准备的生墓探查,结果触目惊心:墓中堆满了来路不明的诡器、赃银。更骇人的是,骆家祖坟竟暗中与温家祖坟调换,将先人骸骨埋进了风水宝地。作为姻亲的温家尸骨却被随意摆放,塞入了珠宝坛子里。
信仰出现了一丝裂痕,骆安不得不动摇。于私,他不希望骆家有问题;于公,他却知道,当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里面的脏污已经很多了。
所以,当第二天顾生再来的时候,他答应了,帮她挡住三击。
三次交手,倏忽而过。
“还愣着干什么?速斩!”太师看他们停手,也顾不得教训不肖子孙,想强杀柳玉楼。
可就在这时,大厅阴影处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个暗卫。周围侍卫的刀本能指向他,待看清是自己人,又迟疑移开。可那人出其不意抽刀,竟然是要救柳玉楼!
骆太师瞳孔微缩,想说大胆叛徒,却很快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赫然是[断魂亭]的蜉蝣!
同一时刻,无数墨绿色的发丝伸出,如同松风千仞,推开了屏风,拉开了正堂的大门!
不用说,这是[断魂亭]倪松的动作。
柳玉楼松一口气,悄然卸去手心磅礴的力量。
霎时间,房内发生的一切暴露在外。刚要走的春月令夫妇皱眉:“骆太师?原来您在府中?”
骆太师立刻带上笑容,整理衣袍,作揖: “哎呀呀!邵尚书,伊大人!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非是故意怠慢,是老朽身体微恙,这些小辈们过于紧张,以为严重,硬是拦着不让见客,这才闹出误会。是吧,骆安?”
骆安心中苦涩,在骆离的逼视下,只能哑声道:“……是,叔公。” 认下了这口黑锅。
但邵节与伊喜是何等人物?地上那刺眼的御赐金牌,厅内明显的打斗痕迹,他们一目了然。
“下官斗胆,敢问太师。御赐金牌乃天子化身,见之如陛下亲临。太师纵有万般缘由,信物当面,纵容刀兵相加,置天子威严于何地?!”邵节性情刚烈,直言相诘。
骆离故作惊讶,一脸诚恳:“哎呀!这居然是御赐金牌?骆某老眼昏花,方才光线又暗,居然没看清那令牌模样,罪过,罪过啊!”
语落话锋一转:“几位不知,这狂徒胆大包天,意图不轨。为陛下安危计,为朝廷法度计,不得不杀啊!”
伊喜生性正直,上前一步:“太师可有证据?”
骆离斜睨一眼柳玉楼:“此人是乱臣贼子,伪装身份!”
柳玉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却见骆离一脸大义凛然:“春月令有所不知!此人乃是[略败州]派来的奸细!他能诵唱[略败州]独有的古老傩祝词,定是刺探我朝机密、动摇民心而来!本太师身为当朝太师,掌管天下律法,岂能容此等祸国殃民之徒逍遥?”
这顶“敌国奸细”的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但柳玉楼反而松了口气。略败州一行有朝廷文书,她还以为是自己伪装顾生被看破了呢。
“太师会前朝钓法,莫不是前朝奸细?”柳玉楼默默举手。
“钓法一成不变,代代相传有何稀奇?倒是文字传承艰难,你若无通敌之心,怎会习得如此纯熟?”
柳玉楼心下安定下来,上前拿起他的所谓证据。两份词,一份是略败州的傩祝词,她曾在临江节听过类似腔调);另一份是前几夜柳玉楼颂唱的歌词。二者风格奇谲,神话意味浓厚,乍一看确实有些相似。
柳玉楼似笑非笑:“大人,您确定这是傩词吗?”
“本官如何不敢确定?”骆离被他这笃定的态度弄得心头一突。
柳玉楼微笑,指着第二份中的某句:“大人精研经书,可能对这些俚语不了解。真正的略败州古傩词,句式结构有一个铁律:绝无‘中补结构’!”
她怕有人听不懂,特意解释:“何为‘中补结构’?简单说,就是类似‘老得掉牙’、‘气得头秃’这样的说法。”
骆太师不自觉舔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门牙。身边的温夫人同时看了眼丈夫光秃秃的头顶。
骆太师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