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剑之足尖微挑,踢开道上积得半寸来厚的枯枝败叶,悄没声地向内探去。林中雾气尚未散尽,带着几分湿冷之意,扑面而来。
蓦地里眼前一亮,但见不远处一株老树之下,直矗着一尊约莫两三尺高的幼童塑像。那塑像雕得栩栩如生,四肢圆润如藕,身上罩着一件鲜红肚兜,色泽如新,两颊红扑扑的,嘴角向上弯起,笑意盈盈地朝着东南方向望去,神情天真烂漫,偏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曾在藏龙寨的深林里偶然撞见过几尊一般模样的,当时不知其为何物,着实吓了一跳,后来才知乃韩夫人为怀念早夭的爱子鹤修所塑。只是如今韩夫人亦不在人世,这尊幼儿雕像出现在此,又与两人坟墓挨得极近,想来是韩戴生所为了。
梅剑之轻轻叹了一声,心道:“韩寨主待其夫人当真情深意笃。过往种种恩怨纠葛,竟全然不计较,如今将他两人合葬一处,又亲手刻下这鹤修塑像作伴,黄泉路上,也免得寂寞。这份情意,这般胸襟,怕是这世间须眉男子,亦无几人能做到。”
这么一路思前想后,脚下不知不觉已踱到鹤老翁与丁善柔的墓碑之前。只见两座石碑中间的空隙里,果然插着一块窄小的木碑,碑上简简单单刻着“吾儿鹤修”四个小字。
梅剑之默默走上前去,伸出袍袖,轻轻拂去碑上积着的枯叶,又将四周杂草一一拔尽,这才直起身来。他四下望了望,目光落在西边的几株梅树上,当下缓步走去,折了几枝含苞待放的梅枝回来,小心翼翼地插到墓前的空地上,这才在三座墓碑前盘膝坐下。
目光缓缓移到鹤老翁墓碑上“鹤风竹”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梅剑之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半晌才低低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当日若非你老出手相救,又将我带到此地,为今我梅剑之是死是活,尚自未知。便是侥幸活着,只怕也如那孤魂野鬼一般落魄困顿,又哪里有什么机缘结识阿离,与她相知相爱?”一念及此,不自禁地想起往日随义父流落江湖,餐风宿露,颠沛流离的种种往事,眼眶不禁微微一红。
但听一阵风起,刮得四下里枝叶“沙沙”作响,梅剑之停顿片刻,转念又道:“可你终究是劫了镖,更枉害我镖局上下十几口性命,这般血海深仇,又叫我如何放得下?”
“既是如此,为何还替他二人清理墓碑?”只听身后不远处,一个女子声音冷冷传来,犹如寒冰落地,清脆之中带着三分寒意。
梅剑之正自心绪翻腾,未料到这等僻静之地竟还藏得有人,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定睛瞧去。只见那女子一身白衫短裙,脚上蹬着一双灰面棉靴,头上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当中别着一对白色丝绒花朵,不是旁人,正是韩戴生、丁善柔之女韩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