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东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城墙之上,原本该值夜的士兵缩着脖子,双手紧攥着冰冷的长矛,目光死死盯着北方的黑暗。
城楼下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巡夜的打更人敲着梆子,声音沉闷得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咚……咚……”
每一声都透着绝望。
州牧府的议事堂里,烛火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卷得猎猎作响,映得梁上悬挂的“冀州牧”匾额都在微微晃动,像是也在惧怕即将到来的风暴。
韩馥瘫坐在主位的楠木大椅上,原本还算丰润的脸颊此刻惨白如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案几上那封墨迹未干的军报,双手攥得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片竹简捏碎。
“关羽……关羽带着虎贲军北上了!”
韩馥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尾音都在发飘。
他猛地抬手,想要将军报扔出去,可手臂却软得不听使唤,军报“啪”地一声砸在案几上,滚落到地上,竹简散开,上面“虎贲军北上,关羽为帅,直指东州”的字迹在烛火下格外刺眼。
堂下的文武官员们瞬间炸了锅,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列变得混乱,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像是一群受惊的麻雀。
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有人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还有人死死盯着地上的军报,眼神里满是恐惧。
“都安静!”韩馥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众人,“事到如今,慌有什么用!都给我想办法!”
可他自己的声音里却透着难掩的慌乱,手背上的茶水顺着指缝滴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像是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神。
“州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出列。
他佝偻着身子,双手拄着拐杖,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倒下。
他抬起头,满脸的皱纹里都刻着绝望,声音带着哭腔:“关羽的虎贲军是什么来头?那是张铮麾下最精锐的王牌!
咱们现在就剩下东州、营县、成平、高阳四座孤城,兵力加起来不足三万,还都是些老弱残兵,连像样的铠甲都凑不齐,粮草也只够支撑半月!这根本不是抗衡,这是送死啊!”
他顿了顿,猛地跪倒在地,拐杖“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老泪纵横:“州牧,为了满城百姓,为了咱们的家小,开城投降吧!张铮素来宽厚,或许还能留咱们一条活路!若是顽抗,恐怕连尸骨都留不下啊!”
“放屁!”王累的话音刚落,一声怒喝便震得整个议事堂都在发抖。
一员武将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的佩刀被震得出鞘半寸,寒光凛冽。他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正是韩馥麾下为数不多的悍将赵昂。
此刻他双目圆睁,怒视着王累,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王老头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赵昂大步上前,一脚将旁边的一张矮凳踹翻,
“张铮那厮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趁乱崛起的草莽!他强占我冀州九城,杀我将士,抢我粮草,如今又派关羽来赶尽杀绝,这是要断我等的生路!咱们冀州男儿难道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要让张铮知道,冀州不是那么好啃的!”
他拔出佩刀,刀尖直指北方,声音铿锵有力:“关羽固然勇猛,可我赵昂也不是吃素的!州牧,给我三千兵马,我去守营县,保证让关羽寸步难行!”
“赵将军说得对!”主战的谋士刘子辉立刻出列,难掩眼底的怒火。
“张铮师出无名!冀州之地,他凭什么说抢就抢?咱们应该立刻写檄文,昭告天下,揭露他的狼子野心,号召各路诸侯共同讨伐他!
袁绍在渤海还有精兵两万,将领是颜良文丑 这两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丝毫不输关羽,而且公孙瓒也与咱们有交情,只要他们出兵相助,何惧可有?”
“相助?”王累冷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拄着拐杖,怒视着刘子辉,“袁绍那厮野心勃勃,早就对冀州垂涎三尺,他巴不得咱们被张铮灭了,好坐收渔翁之利!
公孙瓒现在,在幽州被高顺打的,自顾不暇,怎么会来救咱们?诸侯们各自为政,谁会为了一个快亡的韩馥得罪张铮?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投降才是唯一的活路!”
“你敢骂我自欺欺人?”刘子辉也怒了,猛地拍在案几上,“王累你这个懦夫!就算没有诸侯相助,咱们也要战!战死沙场,总比苟且偷生强!”
“你要战,你自己去战!别拉着我们一起送死!”
“你这个卖国贼!”
“你这个莽夫!”
两人越吵越凶,唾沫星子横飞,最后竟然撸起袖子,像是要动手。
堂内的文武官员也分成了两派,主战派的将领们拔出佩刀,怒视着主降派;主降派的谋士们则围成一团,大声反驳。
整个议事堂乱成了一锅粥,像流氓打架一般。
韩馥坐在主位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舞。他抬手按住额头,指腹深深陷入皱纹里,试图缓解那股眩晕感。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处境艰难?
想当年,他韩馥坐拥冀州千里沃土,兵精粮足,麾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雨,何等风光?
那时的他,坐在这议事堂里,接受百官朝拜,意气风发,以为自己能在这乱世中成就一番大业。
可如今,被张铮一步步逼到绝境,只剩下四座孤城,连像样的援军都找不到。
投降?他不甘心!
抗衡?关羽的虎贲军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能斩下来。
他手里这点兵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更何况,粮草短缺,城墙残破,士兵们士气低落,这样的仗,怎么打?
“都住口!”韩馥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自己的座椅,“轰隆”一声巨响,让整个议事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只见他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投降?”韩馥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股决绝,“我韩馥就算战死,也绝不会向张铮那个草莽低头!我韩家世代受大汉恩惠,岂能做卖国求荣的懦夫?”
“州牧英明!”赵昂等人立刻单膝跪地,高声领命,声音里满是激动。
韩馥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扫过堂内的众人,眼神里渐渐多了一丝坚定:“抗衡?单凭咱们这四城兵力,确实难以匹敌。但张铮师出无名,多行不义必自毙!天下人都在看着,他如此强取豪夺,迟早会遭到报应!”
他走到案几前,拿起一支毛笔,蘸了蘸墨汁,重重地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备战”两个大字,墨迹淋漓,像是他此刻的决心。
“传我命令!”韩馥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东州、营县、成平、高阳四城,立刻紧闭城门,加固城墙!所有百姓,凡年满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者,皆编入民壮,协助守城!
粮仓加紧囤积粮草,打开府库,将所有的粮食、布匹都运到城头!工匠们连夜打造箭矢、滚石、擂木,越多越好!
另外,派专人巡视四城,严查奸细,如有通敌者,格杀勿论!”
“喏!”众将齐声领命,声音震得屋顶的瓦片都在颤抖。王累等人虽然面露苦色,却也不敢再反驳,只能低着头,默默领命。
韩馥深吸一口气,又道:“还有,立刻派使者携带我的亲笔信,星夜赶往渤海,向颜良求援!
告诉他,若冀州落入张铮之手,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不信他不懂!”
“州牧,没有袁绍的命令下,颜良恐怕不会轻易出兵啊,!”刘子辉皱眉道。
韩馥眼神一暗,随即咬牙道:“我知道!所以,你亲自去!告诉颜良,若他肯出兵相助,击退关羽,我愿将冀州的河间割让给他!”
刘子辉心中一震,没想到韩馥竟然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他重重点头:“州牧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
“好!”韩馥拿起写好的书信,塞进刘子辉手里,“见到颜良本人,让他速速出兵!若他敢拖延,你就告诉他,我韩馥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拉着他一起陪葬!”
刘子辉握紧书信,单膝跪地,高声道:“下官遵命!”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议事堂内,烛火依旧摇曳,韩馥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颜良会出兵,赌他们能撑到援军到来,赌关羽的虎贲军并非不可战胜。
可他别无选择,要么战,要么死,他只能选择前者。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远处的城墙上,士兵们正在忙碌着,火把的光芒像是一颗颗微弱的星辰,在黑暗中闪烁。他知道,这些士兵中的很多人,可能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唉……”韩馥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若不是我无能,也不会让大家落到这般田地。”
“州牧,您别自责!”赵昂走到他身边,沉声道,“咱们冀州男儿,不怕战死,就怕没有一战的机会!只要您一声令下,弟兄们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退缩!”
韩馥转过头,看着赵昂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拍了拍赵昂的肩膀,沉声道:“好兄弟!有你们在,我韩馥就算是死,也值了!”
而此刻,东州城外数十里处,一支玄甲铁骑正缓缓推进。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惊雷在远处滚动。
为首的那员大将,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微眯,卧蚕眉紧蹙,胯下的宝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嘶鸣一声,声音响彻夜空,仿佛已经嗅到了战场的血腥味。
正是关羽。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斜指地面,刀身反射着冰冷的月光,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他目光如炬,望向不远处的东州城,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高平,传我命令,全军休整一日,明日清晨,攻城!”
冰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没有丝毫感情。身后的虎贲军将士们齐声领命,声音震彻云霄,玄甲在月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泽,像是一群来自地狱的修罗。
一场血战,已然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