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肥如城下那片狼藉的土地染得愈发凄艳。
震天的喊杀声与兵器碰撞声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此刻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
陷阵营的士兵们,带着满身的血污与疲惫,如同决堤洪水反向回流,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抬着阵亡弟兄的遗体,沉默而有序地从城墙下撤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那面曾经在幽州大地上所向披靡、象征着无坚不摧的“陷阵”战旗,此刻也无力地垂在旗杆上,旗面上沾染了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暗红血迹。
高顺立马于中军阵前,他那张向来如同岩石般冷硬沉静的面庞,此刻也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死死地盯着那座依旧巍然耸立、城头上“邹”字旗和“公孙”大旗依旧飘扬的肥如城。
城墙之下,云梯或被推倒,或被烧毁,横七竖八地歪斜着。
冲车的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城墙上、城墙下,层层叠叠铺满了双方士卒的尸体,有些地方几乎堆砌成了矮墙,鲜血浸透了泥土,形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鸣金,收兵。”高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铛啷啷的鸣金声响起,彻底为这场徒劳的进攻画上了句号。
回到中军大帐,高顺解下满是血污和尘土的披风,重重地坐在主位之上。
亲兵默默地递上水囊,他接过来,仰头灌了几大口,清凉的水似乎也未能浇熄他心头的焦灼与郁结。
张辽、高览、罗烈等几位主要副将相继走入大帐,几人身上也都带着激战后的痕迹,脸色凝重。
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高顺缓缓开口,声音在大帐中回荡,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自踏入幽州以来,我陷阵营连克七郡,大小三十余战,未尝一败,势如破竹……军中儿郎,甚至以为这幽州之地,已无人可挡我兵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终落在那幅简陋的幽州地图上,手指点在了“肥如”二字之上。
“没想到,今日竟在这肥如城下,碰得头破血流,寸步难进!”
他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甘与自省,“一日猛攻,折损我数百精锐将士,却连城头都未能站稳!是我高顺轻敌了,还是这公孙瓒手下,终究还是有些能人?”
他所说的能人,自然指的是肥如守将,公孙瓒麾下老将…邹丹。
张辽沉声道:“将军,非战之罪。这肥如城,地处要冲,城墙高厚,远超之前所克诸城。
邹丹此人,用兵稳健,深得守城之要。
我军攻城器械虽利,但守军准备亦极为充分,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准备充足,士卒用命,确实是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
高览接口,他性子更直一些,带着一股悍勇之气:“这邹丹像个缩头乌龟,任凭我等在城下如何叫骂,就是不肯出城一战!若他敢开城,我高览定第一个冲上去,斩了他的狗头!”
罗烈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他是陷阵营中的冲阵猛将,今日攻城他身先士卒,几次险些登上城头,都被守军拼死击退,此刻犹自愤懑:“将军,明日再让我带兄弟们冲一次!我就不信,这肥如城是铁打的!”
高顺摆了摆手,示意罗烈稍安勿躁。他并非鲁莽之人,今日攻城,他已看出,单纯依靠悍勇,已难以攻克此城。
“强攻不可取。”高顺冷静地说道,目光恢复了往日的锐利,“邹丹摆明了就是要凭借坚城,消耗我军锐气与兵力。我军远来,粮草转运不易,天气渐寒,久拖下去,于我军大为不利。”
他看向张辽:“文远,你素来多谋,可有良策?”
张辽走到地图前,沉吟片刻,道:“强攻难下,唯有智取,或调动敌军,或断其根基。
其一,可否分兵绕过肥如,袭扰其后方粮道,或佯攻其他城池,迫使邹丹分兵来援,我等则于野外设伏?”
高览眼睛一亮:“此计甚好!这老乌龟不出壳,我们就敲碎他的龟壳,逼他出来!”
高顺沉吟道:“分兵之举,需谨慎。公孙瓒骑兵尚存,若其派精骑断我分兵之后路,反为不美。况且,肥如储粮颇丰,短期内恐难见效。”
张辽点头,继续道:“其二,便是细作之计。若能遣精细之人混入城中,或收买城中内应,探查其布防虚实,寻其薄弱之处,或可里应外合。”
罗烈皱眉:“此城戒备森严,我军围城多日,细作难入。内应……一时之间,恐难寻觅。”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肥如就像一颗坚硬的核桃,似乎无从下口。
高顺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在地图上肥如周围的山水地形上逡巡。
强攻损失太大,分兵有风险,细作难奏效……难道真的要如此僵持下去?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位将领心头。陷阵营的无敌光环在此刻被打破,他们迫切需要找到破局之法,否则,幽州战事的顺利势头,很可能就此戛然而止,甚至引发连锁反应。
“报……!”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急匆匆闯入大帐,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书信。
“将军!晋阳加急军报!”
高顺精神一振,立刻接过信件,迅速拆开阅览。随着目光在信纸上游移,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一些,但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
张辽、高览等人皆投来询问的目光。
高顺将信件放在案上,沉声道:“大哥,已知我部受阻,命我等暂缓强攻,深沟高垒,围而不打,保存实力,让将士们轮换休整。”
众人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不必立刻再付出巨大伤亡去强攻了。
“同时,”高顺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大哥,已下令卧龙山基地,加紧生产新式军械,不日便将运抵前线,交由我等调度!”
“新式军械?”高览好奇道。
“不错。”高顺点头,虽未详述,但语气中多了一份底气,“大哥在信中提及,其中有专克坚城之利器。此外,大哥亦提醒我等,勿要只盯着城墙,需从更大局观考量破敌之策。”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手指点在肥如城,然后缓缓向西移动,掠过山川河流。
“文远,你方才所言分兵之策,或许……可以换个方向。”高顺的目光变得幽深,“我们不直接动肥如,而是去动一动,能让邹丹,或者说能让公孙瓒,不得不动的人或地方!”
张辽若有所思,高览和罗烈也凝神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