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凡一番慷慨陈词,直接把杨桃给说懵了。她张了张嘴,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好像……是有点道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看着杨桃在屏幕那头语塞、表情纠结的样子,林不凡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立刻见好就收,换上一副“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的表情,用带着沉重和期望的语气说道:
“好了,我觉得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已经足够触动你的灵魂了。杨桃同志,你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这种潜在的、不够开放包容的心态了。
这样吧,为了让你能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今晚写一篇五百字以上的深刻检讨给我,主题就是《论全球化视野下如何树立坚定的文化自信暨对我自身狭隘思想的反思》。必须手写,要见深度,要见真情实感!写完拍照发给我!”
说完,根本不给杨桃任何反驳或追问的机会,林不凡以一副“挥泪斩马谡”的沉痛表情,干脆利落地挂断了视频通话。
杨桃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整个人都懵了。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林不凡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指责和那个莫名其妙的检讨要求。
“不是……我……我怎么就文化不自信了?我还要写检讨?”她指着自己鼻子,对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又气又笑,更多的是茫然和一种被绕进去的混乱感:“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木雕坊内,林不凡面不改色地收好手机,仿佛刚才那个对着手机慷慨激昂的人不是他一样。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看向面前表情各异的谢和顺师徒三人,语气自然地问道:“不好意思,刚才在处理一点私事。这位师傅,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谢和顺被林不凡刚才那番关于“文化自信”的慷慨陈词弄得有点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林不凡转身询问,他才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上下打量了林不凡一番,眉头微蹙,带着明显的疑惑和戒备问道:“我是这木雕坊的师傅,谢和顺。你是哪位?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林不凡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谢和顺的问题,而是负手而立,目光缓缓扫过木雕坊里那些精美的作品,语气悠然地开口。
“谢师傅,我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林不凡顿了顿,刻意营造出一种引人探究的氛围,然后才继续说道:“重要的是,我将会是你的贵人。”
“贵人?”谢和顺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的疑惑丝毫不减,甚至带上了一丝看江湖骗子的警惕。他身后的两个小徒弟也互相交换了一个“这人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不错,贵人。”林不凡肯定地点点头,他向前踱了两步,指尖轻轻拂过一件尚未完工的木雕摆件,语气陡然变得激昂而充满感染力:
“或者更准确地说,我,是你们整个木雕行业的贵人!谢师傅,你看看这些!”他手臂一挥,指向满屋子的木雕作品:“这些是什么?这不仅仅是木头和刻刀的产物,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结晶,是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文化基因!是能让人触摸到时光、感受到宁静的艺术!
可是现在呢?这些承载着千年技艺的瑰宝,却只能偏安一隅,守着这小小的作坊,面临着后继无人、市场萎缩的窘境!你不觉得可惜吗?你不觉得痛心吗?”
林不凡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有些发懵的谢和顺:“但我来了!我看到了这一切!我就不能坐视不理!我的使命,就是让这门古老的手艺,重新焕发生机!让木雕不再只是小众的玩物,而是走向大众,走向世界!让木雕——再次伟大!”
“再……再次伟大?”谢和顺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他被林不凡这突如其来的宏大宣言和澎湃激情给震住了,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做了一辈子木雕,想过传承,想过发扬,但“让木雕再次伟大”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嗯——
就感觉很给劲!
林不凡不给谢和顺思考的时间,继续他的“蓝图描绘”,语速加快,手势也更加有力:
“想想吧,谢师傅!当我们的木雕作品,不再是摆在旅游纪念品商店的角落里落灰,而是登上国际顶级艺术展的殿堂,让全世界为之惊叹!当我们的木雕技艺,不再仅仅是师傅带徒弟的口传心授,而是结合最前沿的科技与设计理念,碰撞出颠覆传统的火花!当我们的木雕文化,不再仅仅是博物馆里的历史符号,而是融入现代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成为时尚、品味和身份的象征!”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一个光明的未来:“到那时,谁还敢说木雕是夕阳产业?到那时,像您这样身怀绝技的匠人,将是这个时代最受追捧的艺术家!到那时,您的这两个徒弟,”他指了指旁边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将会以自己是木雕传人为荣,他们的未来,将是一片星辰大海!”
林不凡这一番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夹杂着宏大愿景、专业术语和煽情描述,直接把谢和顺和两个小徒弟给说懵了。
谢和顺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没能立刻发出声音。他下意识地又张了张嘴,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依旧是没能说出话来。
作坊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林不凡那仿佛还回荡在空气中的、充满感染力的余音。
半晌,谢和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带着浓重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你说了这么一大通……你来木雕坊到底要干什么?”
见谢和顺理解能力有些缺陷,林不凡也只能把话说的明白一些了!
“我是来学习木雕的!”
切——
搞了半天,是来学手艺的,把调起的那么高,还以为你是鲁班转世呢!
在知道了林不凡的目的后,谢和顺立马找回了云苗村及云苗村周边三个村落第一木雕师傅的派头,当即拿腔拿调的说道:“小伙子,你还是回吧,这木雕它不是一般人能学的,这玩意儿,讲究个心性,得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一刀一刻,那都是功夫,急不得,躁不得。还得看悟性,不是光有力气、有热情就行的,得懂得跟木头交流,理解它的纹理,它的脾性。”
谢和顺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那两个在一旁蔫头耷脑的学徒,声音提高了几分,仿佛也是在说给他们听:“再说了,我这手艺,也不是什么人都收。想跟着我学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外面慕名而来的也不少,我哪有那么多功夫一个个去教?时间、精力都有限,得看缘分,也得看人是不是这块料。”
虽然谢和顺这话有那么一内内夸自家两个徒弟的意思!
但很明显,对此他的两个徒弟都不是很认可,仍然是蔫头巴脑的,就仿佛是在说——徒弟都快走完了,也不知道你骄傲个什么劲!
看着自家这两个不争气的徒弟,谢和顺真想一脚踹过去,外人面前就不懂得给为师长点脸吗?
这也就是谢和顺还不知道自家两个徒弟已经在计划着外出打工了,这要是知道了,那肯定就不是踹一脚能解决的了,最起码也得掏出小皮鞭——啪啪一顿抽!
听到谢和顺拒绝,林不凡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忽悠:“谢师傅!您误会了!
我这个学木雕,那可不仅仅是为了学个手艺,我学木雕,是为了那个……就是深入了解之后,才能更好地去宣传、去发扬光大嘛!
您想啊,我要是不懂木雕,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精髓和难处,我怎么有底气、有资格去跟别人说木雕有多好?怎么去策划那些国际展览?怎么去搞文化输出?这不就成了外行指导内行,空中楼阁了嘛!”
林不凡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腰板都挺直了些:“这就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或者是实践出真知!我得先成为半个内行,才能更有力地推动木雕再次伟大这个宏伟目标,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谢和顺抱着胳膊,耷拉着眼皮,听完林不凡这番“高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搞宣传?发扬光大?我在这云苗村雕了半辈子木头,见过不少你这样的年轻人,开头都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振兴传统、弘扬文化……结果呢?刻刀拿起来没三天,嫌累、嫌枯燥、嫌不出活儿,跑得比兔子还快,你也就是三分钟热度!”
“我跟他们能一样吗?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林不凡做事,向来目标明确,毅力惊人!我这是带着使命感和宏伟蓝图来的,动力能一样吗?”
“使命感和蓝图不能当刻刀使。木头不吃这一套。它只认功夫,认耐心。我看你啊,不像能静下心跟木头打交道的人。”
“谢师傅,您不能因为我长的帅就以貌取人!您看我这眼神,多么的专注!您看我这手指,多么的灵活!您给我个机会,我证明给您看!”
“机会?”谢和顺掀了掀眼皮,终于正眼看了林不凡一下,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
林不凡眼睛一亮:“您说!有什么条件?”
谢和顺伸出两根手指,不紧不慢地搓了搓,吐出了两个字:“学——费!”
林不凡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你玷污了艺术”的震惊与痛心,他指着满屋子的木雕作品,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八度:
“学费?!谢师傅!你……你怎么能提钱呢?!你看看这些!这些是木头吗?不!这是艺术!是流淌着千年血脉的文化瑰宝!是能让人心灵得到净化的精神食粮!如此高尚、如此纯粹的东西,它的传承,它的发扬,怎么能用区区铜臭、用庸俗的金钱来衡量呢?!你这是在亵渎这份神圣的事业啊!”
谢和顺抱着胳膊,耷拉着的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小伙子,艺术瑰宝它也得吃饭。文化传承,精神食粮,那都是顶饱的好东西,但不能真当饭吃。我这一屋子木头,它们不会自己从山上跑下来,得花钱买。我这刻刀,用钝了得磨,坏了得换,得花钱。我这两个徒弟,他们可以心怀星辰大海,但回家也得往米缸里添米,那也得花钱。
再说了,不收钱,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想学,还是就图个新鲜,跑来消遣我这老头子的?这学费,它就是一块试金石,试试你的诚意,也试试你的决心。连这点投入都舍不得,还谈什么让木雕再次伟大?”
诚意?!
我靠!
你跟我隔着隔着呢?
是不是给了钱你就直接装兜里,不给就是我没诚意,你这不是和要彩礼的一个套路吗?
不愿被金钱污染的林不凡据理力争道:“诚意和决心是看行动,看毅力,看天赋!怎么能用金钱这种肤浅的东西来考验?你这是把门槛设在了错误的地方!这会埋没真正有潜力、有热情但可能暂时经济不宽裕的人才!你这是在阻碍木雕事业的发展!你是木雕行业的千古罪人——”
“埋没不了。真有那心,真有那天赋,砸锅卖铁他也来了。至于阻碍事业?小伙子,我守这木雕坊大半辈子,见过的风浪比你吃的米都多。木雕能不能伟大,不在乎多一个或者少一个交不起学费的学徒。它在乎的是,留下来的人,能不能真正沉下心,跟这木头耗上一辈子。”
谢和顺慢悠悠地拿起旁边一块木料,用手指摩挲着纹理:“你说你目标明确,毅力惊人。那好啊,证明给我看。这学费,就是第一道考验。跨过去了,咱们再谈你那个星辰大海。”